因为我少时羸弱且不喜农活,严重不入父亲的眼,与他心目中儿子的形象相差极远,故此他对我没好气。加之我不喜欢他的骂街语言,我们父子与大多父子一样,龌龊不断。吃饭时,他数落我半晌,我不敢吭声,但吃完后走出大门之前,我就解恨地说他几句,让他跳起来,然后我一走了之;晚上没完,还是如此。
我的底气来自我学习成绩好。父亲对此不在乎,他不清楚上学会有什么营生。母亲挺自豪,她同样不识字却非常热衷于让我们上学。在父亲心中,除种好地是正业、当好庄稼主儿是能耐,其它的,全不重要,因为他有一个“土地梦”。
在万恶的旧社会我家有没有土地,我不知道,只听说父亲很早就给地主家扛活(打长工)做饭,如果家中有地,他必不可能如此。他极其渴望有一块能够自己作主耕种的土地,那是他的梦想。
农家过去没有冰箱,贮存蔬菜米粮等都是窖藏,放在很深的“瓦罐窖”里。有一次父亲下到窖里取菜,因缺氧而窒息,拣回一条命但落下气喘的病根,且终生相伴,最后要了他的命。
由于他有厨艺,解放后被选到乡敬老院工作,吃上了公家饭。但他听说村里闹土改要分地,立马转身辞掉工作回到村里。后来他经常受到母亲和大姐的埋怨,说如果他不回来,说不定能够带全家吃上那令人神往的“商品粮”,最起码他可以挣工资,比回来当农民强得多。每当这时,父亲总是使劲磕完烟袋锅子,然后使劲咳嗽喘稳那口气,最后骂完糊涂街,说:“我他妈哪儿知道会是这样儿咧!”
听母亲讲,父亲回来分到地后,非常兴奋,不但把庄稼种得全村头份儿,而且还买了头毛驴,并与别人合买了水车。可惜,不过两年,土地、毛驴和水车都“入了社”,归了大堆儿,他变成一个听话干活无须多嘴的农奴。
父亲种地有经验,是有名儿的“把式”,所以他十分看不上队长。队长根本不会种地,更不会安排组织劳力,费工费时,效率低下。但人家有权力,自己说了算,父亲虽然经常发表意见,可回回被气得骂人。是的,他当然不懂得权力任性一说。
父亲因此得罪人,若不是他是全村的厨师服务各家,在村里的地位会更低。现在想来,解决父亲的纠结,非常简单,只要给他一块让他说了算的土地,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可就是这一点愿望,成为难以实现的梦想。当然,也是他命运不济,他如果再多活两年就能赶上“分地”(土地承包),如果他再多少十年,他就会过够种地的瘾,实现他的土地梦。但是他没能,六十多岁就离我们而去。
他的离世是那么的意外,至今我还认为那是上天跟我开的一个轻佻的玩笑,一个带泪的玩笑!(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