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读司马光编《资治通鉴》有两大门槛,一是司马先生好为人师,比如刚说完周威烈王封三晋,就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通这是天子之错,像这类文字如果不是要做阅读理解,今人可以跳过不看;二是时间顺序上让人搞不懂今夕是何年,比如说完天子之错后,只来了一个“初”,就开始想当初了。
而一想当初,就直接回溯到了智宣子立智瑶为继承人那年了。
关于确立继承人,当时智宣子(智瑶的父亲)和智果(智瑶的叔叔)就有一段对话。智宣子想立智瑶,但智果却说不如智宵(智瑶的兄弟),然后智果举了智瑶的五大优点(相貌堂堂,武艺高强,多才多艺,伶牙俐齿,顽强果敢)和一大缺点(不仁厚),然后用这一个缺点来否定了五大优点。这时候问题就来了,这么隐秘的事,最后怎么被史官记录在案的呢?
历史上很多事情都是马后炮,或者来自史官的合理想象。
关于智果的这段话,我们按下不表,继续往前看。智瑶率韩、魏伐赵,引晋水灌晋阳,眼看胜利在望,就带着魏恒子、韩康子巡场,然后说了句话:“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这时,“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一个用肘子推一下,一个用脚踩一下,哪像个士大夫模样,无声地交换着意见,“ 以汾水可以灌安邑(魏),绛水可以灌平阳(韩)”,得反了呀。
这个画面就更不得了了,“智伯行水,魏恒子御,韩康子骖乘”。古时候乘车,老大是坐最左边的,御者也就是开车的人是坐在中间的,骖乘又叫车右,相当于坐陪的人,也就是一辆马车上从左到右分别坐着智瑶、魏恒子、韩康子,这个时候魏恒子和韩康子来了个对眼,智瑶没看到,却被史官“看”到了。
这个看,只能来自史官的合理想象。对于历史而言,确定的是魏、韩反水联合赵氏击败了智氏,而魏、韩反水除了有赵氏的策反,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赵氏灭亡后魏、韩将可能走向同样的道路,于是史官们通过合理的想象来重新演练这一心理变化过程:先是智瑶向韩赵魏三家索要土地,韩、魏虽不满但还是给了,赵氏不给,于是智瑶水淹晋阳,这时候韩、魏认识到自己也可能面临同样的危机,再到赵氏派说客张孟谈来求助,说出了“唇亡齿寒”的典故,一切都顺利成章了。
不过,事实上,任何领导人物做出决策都是在掌握各种信息和顶住各种压力下做出的“赌博”。智瑶未必不知道韩、魏有反心,但他可能相信赵氏这块肥肉足以暂时凝聚三方力量。而失败后,只留下当时曾经说过韩、魏可能反的“忠言”,智瑶也就成了刚愎自用之人,就如同三国里,谋士多,而创业者少,成功的创业者更是少之又少,因为谋士只需要提供策略,领导者才决定方向,承担后果。我们现在也很难想象当时魏恒子、韩康子的心理变化,或许早在开战之处就确立了希望智氏和赵氏两败俱伤的方针。
回过头来看,智果这个人就更有意思了。《资治通鉴》写智果劝智宣子立储不成,“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而《战国策》里则是说智果劝智瑶破赵后封魏、韩谋臣赵葭、段规各万家之县一,而智瑶不听,“知过(通“智果”)见君之不用也,言之不听,出,更其姓为辅氏,遂去不见。”
两件事情所处的年代跨度还是比较长,到底智果有没有参加伐赵之战呢?
不知道。或许没有,所以智果这一支得以保留;或许有,甚至在站边时选择了韩赵魏一方,其心理变化甚至可以到立储时由于争立智宵而被智瑶多方排斥,所以最好临阵倒戈。当然,以上都只是猜想。重要的是,辅氏一族一直留存到秦统一六国,重新改为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