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很久,我还是趁着最近事情不多,回了一趟镇江。
适逢阴雨天气,刚停了的雨又淅沥下了起来,在想,这心情果然不是换个地就能不一样的。
回老宅的路上,碰着了李婶,半年不见,人感觉胖了一圈,笑着去拿她手里的菜篮子,却也没坳过,问我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我只说有些事情要回来处理一下,一路说了些琐碎家常,就一人先走了。
其实年后我已经回镇江了一次,不曾想才几月光景,我又回来了,说是散心,更多的确是期许。
如今老宅已经没有姥姥了,但是我还是每年都回来,这里埋藏的不仅是那么多年的回忆和想念,还有飞宇。是的,能牵动我频繁想来镇江的人,以前是姥姥,后来多了飞宇。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常想,你唯一留下痕迹的,也只有这里。
临近下午,我去了宝塔山,随身带着那被我翻看了无数遍,却亦如新来的报刊。右侧路宇飞三字尤为醒目,不为别的,只为那张合影的照片里有你的身影。此次由鹰盟发起的爱国主义活动规模巨大,大批爱国主义者纷纷加入,联盟组织各个小组去各省市进行宣传,你所在的队伍取道沈阳,大连,济南,南京拜会各区域负责人员,途径镇江。这泛黄的纸面上概览了你不多的信息,却带给了我这两年来满心遇见你的欣喜。
我在樱花小筑的长栏上靠着,看着河岸群鸭嬉戏,豁然开朗,几日来的不安竟不受这天气的影响,此刻再看,这园内绿意葱茏,鸟语花香,分外迷人,没由来的在想,原来路宇飞是你的名字,你还会记得我吗?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我沿着学子亭后面的小径一路向东出了这公园,这条小路也是大约前年无意发现的,如今走来再好不过了。可笑我当时还拿这事道与父亲说了很久,现在想来到底是长大了,不似小姑娘一样的粘着长辈。2000年到现在,一年半的光景,这宝塔山也着实被设计师们点缀的愈发典雅,自然。
回到宅子,我打扫了一番,几月不住,落下了一层灰,夕阳从窗缝里窜进来,能清楚的看见一粒一粒的尘土肆意飞扬,姥姥在的时候,每天早饭后打扫一遍,到了下午我常看到她又在开始忙进忙出,我知道她是闲不住,实在不知道放脚在哪的时候,才会出去转悠,找找巷子里其他的老人们。现在姥姥走了,爸妈工作忙,又很少能回来,打扫宅子的重担自然落在了每次抽空回来的我身上。
今年雨水很多,院子西边那颗橘子树愈发枝繁叶茂,果子自然多了,近两年的果子都是李婶帮忙照看的。姥姥说过,橘子是妈妈最爱吃的,这颗橘子树是妈妈十几岁的时候姥爷移植过来的,如今二十多年光景过去,它依旧在那,生长着。姥姥偶尔也是吃一颗的,我是不喜橘子的,我和我妈妈身上有很多的反差,我把不爱吃橘子这件事归到了反差其中之一。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渐渐明白,母子连心,又怎么会有太多的不一样。
第二天一早,我在李婶家里用过早餐,准备去墓园。晾了一夜,巷子里的青石板上已没有了雨水的痕迹,这么些年,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也走不出现在的安逸,是因为长大了,我们接触的东西太多,太累了吗?走到巷子口,你会发现,这巷子外,巷子里,纷纷扰扰,恍如梦境一般,大不相同。
临近十点,我抵达墓园, 我买了姥姥最爱的白野菊,看着墓碑上姥姥的照片,良久,走出了墓园,我第一次踏入这里的时候,陪着爸妈待了一整个早上才离开的,后来我能留下的时间就是那么几刻钟,这里埋藏着太多的记忆,我更不想在我的脸上看到我妈妈每次离开的时候那红肿的眼睛,太过伤心,只会心越伤。我在墓园外的长椅上坐了一个多小时,起身离开。
我去了镇江中学,我的母校,初中三年我是在这里成长的,除过高二的一次学术交流,这是我毕业这么多年第二次来这里,是以一个成人的角色踏入这里,而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姑娘。这次,我是不打算去拜访各位老师们的,只把自己当成一个过路人对待。不成想才走了一段路,就撞上了我那天马行空的数学老师,还是他那副近视眼镜,还是他那一成不变的黑色夹克。
他见了我,挥着手说,函夏,你来了。我猛然停下脚步,再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刘老师,我是凡溪,叶凡溪。
他顿时笑了,以前还不这么糊涂,现在上了年纪,分不清了,分不清了,他一连说了两遍分不清,我心里却混沌一片。
我依然笑着说,老师身体还好,还是能继续带上几届学生的,后来我们说起了我现在在哪里读书,选读了什么专业,还聊了很多现在学校的一些变化等等。他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来学校,我说,我来是因为明天学校要举办的青少年爱国活动,我刚好回镇江遇到了,就来看看。他说好好好,你们学生多参加这种活动,是对的,走的时候老师说,有时间多回来说说话,多来学校转转之类的,我都应承了下来。
之后,我一个人在学校继续走着,我看见教学楼前的红旗正前方已经摆好了桌椅,学生们积极活跃的样子,他们真的很年轻。路宇飞,明天你是在这里的吧。
四点左右,我出了学校,去了路对面的杨记小面,这是我那时最爱吃的食物之一,此时看见,蓓蕾萌动,便来了一份,还是很多年前的味道,可是却是我一个人在吃。后面,我在以前常跑去的地方都走了走,回了老宅。
这晚,我辗转反侧,终于睡着。我看见,他们来了,又走了,我一直跑,一直跑,什么都追不上,我大喊着,直到我摔倒了,才知梦一场。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做过这个梦,我摸着脸上的泪痕,一夜无眠。
我在巷子外的小摊上喝了一碗豆浆,然后去了学校,一路上,我能听见街上的广播里面放着那些爱国的歌曲,解说着那些爱国者的英勇事迹。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激动的笑容,我一路小跑,终于在九点来到了校门口。
除了学生和工作人员,外来者都要先登记,我来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在外面排了很久的队,才终于进去,我知道演讲十点开始,所以我一直在望,希望能看见那个我一直在找的人,徒劳无果。
九点四十,国旗下的座位已经满了,后面还站了很多的人,五十的时候,校领导等开始入场,坐在了前排的位置上,有老师一直拿着话筒调整现场的纪律,我在后面站着,一直在等,等到副校长讲完他那漫长的稿子,终于等到了英盟活动的负责人上台,不是你。
我看到第二排座位左边第二个位置上那人的背影像极了你,此刻,台上那宏亮感染力的声音我都听不清了,你认真看着台上你的队友,我就那样一直看着你。
我书桌上一直有一本画册,里面有你九张不同的画像,唯独缺少了此刻你坐在那里的背影,路宇飞,我知道是你。
十二点,活动终于结束,我顺着人流走向你的位置,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开口叫你,毕竟你只见过我一次,在很久之前。
你起身的时候,我清晰的听到我的心跳声,它跳的很快。你抬头看向我的时候,我看见你一脸惊讶的表情,我笑了。
我说,路宇飞,你好。
你说,是你。
你知道吗,你简单的两个字,让我清楚的知道,你是记得我的,当你抬头看见我的那一刻,我甚至听到了你惊讶的低语,凡溪。你看,你甚至连我的名字都记得,那是不是你也像我一样,曾经的某一刻,在我想念你的时候,想过我。
在这漫长的时光岁月里,我一直生活的如此小心翼翼,我过着姐姐想念的生活,追寻着姐姐想念的人。
我看着生活的漩涡一直吞噬着我,我找不到出去的路,越陷越深。
路宇飞说,凡溪,你不该是这样的,我认识的叶凡溪应该是,那年,我第一见到她时,她带着自信的笑容,看着我说,路宇飞,是你。现在,你看你,你哪里还是我认识的叶凡溪。我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此刻,我说,我们走走吧,你说可以,等我一会。我看着你过去该是给和你一起的人打了招呼吧,那边有人看向了我,我笑着挥了挥手,过了两分钟,你就跑了过来,你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背面印着爱国两个字,前面有一个小树的图案,你的头发还是和两年前差不多一样,然后你好像又长高了。直到你又到了我眼前,我才收回了看你的视线。
我带着你去了学校的操场,我们一路走着,我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你也问了我很多,我说,其实我这几年一直想找你,我后悔当时离开的时候没有问你的联系方式,你看了我良久,久到我能清楚的看到大白杨在你脸庞上投下的阴影。
我没有等到你的回答,我知道,对于一个只见了一面的人来说,能记住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不求更多。很久之后,你却突然说,凡溪,其实我一直记得你。
我错愕的看着你,一直以来,我既希望你记得我,又害怕你还记得我,过往种种,都不及你眼前一句,我一直记得你。原来,所有过往我想念的一切,都有一个人陪我一起过。
你看,路宇飞,不管以后多少年,只要你一句话,都能像此时一样让我记忆深刻,深陷其中。
后来你说,凡溪,你又长大了,和上一次看起来,你又长高了。你还说,你的眼睛愈发明亮了。
你浅浅几句话,一时间让我怔在原地,直到你出声叫了我的名字,我抬头看向了你,看着你和画册里的那几张画像重合,又渐渐模糊,我出声说,后天是我的生日,我知道你们要在镇江停留两天,如果到时候你没有离开,希望你一定要来,到时候我就在学校外面的杨记小面等你,不见不散。
你陈思了片刻,说,好,到时候不见不散。
我看着你说,你到时候一定要来,我会一直在那里等你。之后我以还有事情要去办,先走一步。
我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离开你的眼前。一直以来,能遇见你是我满心的欢喜,却终难逃看见你时的小心翼翼。
2001年6月4日,小雨,今天是我和你约定的日子,我却突然意识到,如果今天没有见到你,是不是我们之间这微妙的联系又没有了,不,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
面馆的营业时间是十点,我在十二点的时候没有等来你,我等到的是一封信。老板看我坐的时间长了,便上来问我是不是姓叶,你看,我仅仅一个猜测就这么应验了,路宇飞,路宇飞。
纸上说,由于天气原因,你们要尽快去南京,害怕影响那边的安排,昨天下午已经出发了,非常抱歉今天不能如约而至,最后,你还说,叶凡溪,生日快乐。
这次,你留下了你的联系方式,我看着纸下方的署名,想着,路宇飞,如果不是临时安排,今天你一定会来的吧。
我走出杨记小面,雨已经停了,你看,这场雨就为你而下,你走了,雨停了,我也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