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家的时候又看到了他。
半年前,他被医生诊断为重度抑郁症。于是所有的人开始可怜他,时不时地施舍他。
“你们看,你们看”他在街上大喊着。
“看什么”有好奇的人怀着戏谑的语气问道。
“多漂亮的大海呀,看,看,还有两只海鸥哩,它们还在争食吃,真是有趣嘞”。
可是,顺着他指的方向,除了风卷起来的尘土和几个破烂的塑料袋外,什么都没有。
围观的人一时面面相觑,转而又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个疯子”。
听村里的老人说,他之前也是一个很精神的小伙,虽然父母都是早亡,但因为能干,也凭着自个盖了新房,还娶了一个城里的姑娘。只不过后来有一次,姑娘被带走了,他着急坏了,慌慌张张地打听了几天,才得知是娘家派来的人。原来女方家里本来就不同意他们的事,姑娘是偷跑出来的,这次是拉姑娘回去相亲的。他怎么会甘心,买了票,一个人就急匆匆地去找到姑娘家里去了。可是去了就傻眼了,姑娘家里正在吃中饭,他一眼扫过去就看到姑娘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看着他们亲昵的样子,他一下子什么都懂了。
“为什么是这样,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他大声质问着。
“这你还看不出来吗,你一个穷小子配得上我闺女吗,上一次趁着我不注意把我闺女拐跑了,还没找你算账,你还有脸找上门来?”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厉声回应道。
“你谁啊,没事的话,赶紧滚蛋”年轻男人想着不能在这个时候跌份儿,胆子也立马壮了起来。
“我,我...”,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应对的话,他觉得自己一定能把姑娘接回去。只是现在,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话卡在嗓子眼里,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腿颤着,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退。
他愣了一会儿,目光缓缓落在了姑娘的身上。姑娘一定会站出来为他求情的,因为他知道姑娘还是爱他的,如果不是摄于家里的关系,姑娘一定会陪他一辈子的。
“你赶紧走吧,我们不可能的”,还没等他开口,姑娘就先一步回绝了,接着便直接转过身去,再也不看他了。
他仰了仰头,对方一个个看上去都是义正言辞的面孔,在他们的眼中,他好像瞬间成了异类。
就这样,还没进到姑娘家门里头,他便被赶了出来。
他舍不得花钱在城里买醉,买了票,又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回村里了。
他一回来不要紧,这事传开了,他马上成了全村人的笑话。
“一个连爹妈都没有的穷瓜蛋子,还想高攀人家城里的小姐,这下好了,灰头土脸地被赶回来,连个屁都不敢放,真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哩”大街小胡同里到处议论他的。
他也因此变得整日沉默寡言。
直至后来,他唯一的哥哥实在气不过,独自跑到城里去找姑娘家理论,结果被人狠狠地揍了一顿。他哥哥是一个糙庄稼人,为了省点钱,肋骨被打断了一根也不吭声,硬是一瘸一拐出了城,可是怎么就会这么巧,本来好不容易出了城,却被几个骑摩托的混混撞了,混混撞完人就跑了,等到终于有过路的好心人把他哥哥送到医院时,人已经快没气了,当时医生见了,当场就摇了头,说让直接拉回家准备后事。等到他知道赶到医院时,哥哥的尸体就停在太平间的旮旯里,他抖着手拉开哥哥的盖头,哥哥脸上的血迹已经结成了咖,身体也隐隐地有些发臭了。他的眸子一下子空洞了,下一秒就瘫软在了地上,没人搭理他,他就那样在太平间陪他哥哥干坐了一宿。
人们常说: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压断了。
此后,他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一个人的时候发呆,人多的时候就神神叨叨。人们也很识趣地开始可怜他了。
说实话,起初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也是蛮可怜他的。可越到最后,我却有点矫情地自己伤悲了。我们这群人何尝不可怜呢,只不过不同的是他是生理上的可怜罢了。有时候我们为他人的不幸而笑地人仰马翻,转念又为自己一点点生计上的困难而叫苦连连。唉,真是愚蠢!或许,生病的不是他,在这么一个令人绝望的时代,他还能在自己认为的世界里找到海与海鸥,我却在所谓的正常的认知里一无所获。
“如果你还能呼吸,就一定不要放弃寻找”,这大概是骗人的鬼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