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乐队在2014年发行了第五张专辑《相见恨晚》，随即宣布了乐队解散的消息。他们放下了乐器和话筒，继续去工厂上班了。其实那时（包括现在）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在《相见恨晚》里，腰眼神里的犀利还在，但前几张专辑里的艰涩强硬已渐被放下，他们开始自嘲：

“把一百个小秘密藏在这样漆黑的歌曲里，然而终于不得要领，恰似这许多年的经历。”

04《情书》

「又是两年的波澜，炽烈电影下片，赤剧永恒我演笨贼，啜泣与开怀都累。对抗是单调的悲伤舞，你帮我尽情，你就是舞厅。你信里头照片不轨，逆光中浅笑优美。」

看腰乐队最早的两张专辑《unknown》《我们究竟应该面对谁去歌唱》，那种张牙舞爪的反叛与挣扎，谁都想象不到他们的结束专辑里的第一首歌歌名是《情书》。这真的是那个硬得像榆木像锁头像金刚钻一样的腰吗？

《情书》从开头的旋律，就让人惊诧（抑或说惊喜）。节奏很轻，不艰涩，像腰一贯的沙漠气质里灌进了绿洲，让人嗅到了新鲜的味道，牵着人往里走。

声音还是刘弢的特有，棱角里藏着光滑，粗冽中匿着细腻。

除去“炽烈电影”、“赤剧”、“对抗”这样的词汇不看，你会误以为歌里饱含了温情——啜泣与开怀、单调的悲伤舞、浅笑优美。

谁也不知道腰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当刘弢的声音附在这文字迷藏之上时，像干苦的咖啡里倒进甜腻的牛奶，它们相互调和、相互糅混，最终永恒地缠绕在一起。没有什么别的“情书”比这首歌更优美悲伤。

「蜂窝疲倦的人我想你，我总是想你在的清早。你说我俩好比露骨的情书，抛向泪光闪闪的世道。忧郁还好投靠我做不到，盼你也是不语不急躁，当清空还远的今天里，我等你再为我一笑。」

在这一封显然不是送给爱人的“情书”里，后半段又走向柔缓，甚至不见了那些一贯的有力量的暗示与嘲讽，对那个“你”充满了殷切的期待。有时你觉得，腰的声音是从黑漆的地狱发出来的，但很快，你觉得自己站在天堂。

作为《相见恨晚》的第一首歌，我更愿意相信这是腰送给歌迷的“情书”吧。——“当清空还远的今天里，我等你再为我一笑。”

05《不只是南方》

「热风从海燕你的发后，抚慰南方暂时的摩托。吹往镇上往事浮泛那细雨如脏水，漫天竞走在咸鱼间。你捂嘴，我知道你就是在这样的味道里，从少女最后变成了别的东西。」

腰的歌词你还是一万个不懂，他那各种不按正确语法方式拼接的词汇让人头疼，是让人心醉的头疼。热风、摩托、脏水、咸鱼，他们不肯说这些扑面而来的燥乱感觉来自哪里，来自南方的哪里。然而歌名是“不只是”南方，那么还有北方？

那些乱成一团的描述，糅成一整个儿的泛涩的眩晕感，你是不是又在为“南方和北方”的全中国犯愁？为那些“南方和北方”的肮脏之事犯愁？

「我知道被他们那套搞一搞，你的岛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这种心情像南方伤口的盐，谁都撒一把，也谁也不说出来。热风从无语你的嘴角，淡忘了全部说明的必要。你家地板没凉够，浪里夕阳，我看不透。绿苔墙根红字落，我们无声，并排坐。」

最后一句，“我们无声”与“并排坐”中间隔的时间太久，也没有配乐，每次听到这儿，我都会怀疑自己的手机死机了。疑惑踌躇间，将要伸手拿看手机时，才有神出鬼没的“并排坐”三个字念出来，大概，刘弢在洒满夕阳的没凉够的地板上坐了很久很久。

腰的音乐里装了太多东西，装着“南方的摩托”和“镇上往事”，装着“你的岛”和“你家地板”，他把那些东西拆解、又拼接，以腰的方式拼接起来。

最后两句“浪里夕阳我看不透”、“绿苔墙根红字落”有点不像腰，修饰得有些俗气，有一点点想走向“滥情”，但是刘弢的哑嗓还是把这种感觉紧紧收住了。无论听歌的人如何被莫名打动，腰的歌，还是克制。

06《一个短篇》

「旋转，跳跃喔，他感到每条路都在头痛，新鲜的帕特里克满脑子都是开拓的自慰器。那些男人爱的男人爱市政，市政爱市民，市民爱流连。……深夜里辛迪蕾拉倒下的地方，促成整片血红的高楼，在搞与不搞之间泛起淡淡的哀伤，他的来头已经腐朽。」

在这首长达七分半的歌里，50秒的前奏柔和悠扬、不疾不徐，真像是一部世界名著的开头花一万字描述某处的风景。当那个嘶哑得像有口血痰的声音发出来，既觉得等了太久，又觉得恰到好处。

谁也不知道帕特里克与辛迪蕾拉是谁，但是没关系，我们都知道那代指什么，我们都知道“男人爱的男人”是谁，都知道“高楼”为何是“血红”的。

「别担心没有那首歌能够把这个现实唱到地狱去，当你还能享有这种静默我的老爷，这烂摊就不会收场。……他从高级堡垒的方阵里走出，带来大会的消息。在幼犬和地皮商的征程里，他是发达的肯定句。……幽暗的最高频道还在，为全城遮盖下一百年的昂贵谜底，他倚靠在令人害羞的礼品堆里，冉冉睡去。」

如果摘下盲目的眼罩与调侃的面具，当你真正正视我们的周围时，正视那些“高级堡垒的方阵”、“发达的肯定句”与“幽暗的最高频道”，你还觉得这首歌是“一个短篇”吗？抑或，“这种静默”是“一个短篇”？

07《暑夜》

「阴云密布，内向那张脸，歌里不唱的那句话。……谁都没可能找到，你跳过的那个池塘，在我们最美的青葱里，事实的日夜，早就腻歪。过去和过不去的小雨，老鹰山家属楼的长梯，橘红外套的宠物店男孩，令人窒息的上世纪。把一百个小秘密藏在这样漆黑的歌曲里，然而终于不得要领，恰似这许多年的经历。」

这首歌里居然有几句温馨画面的描述：你跳过的池塘、老鹰山家属楼的长梯、橘红外套的宠物店男孩……不知为何最终落在“令人窒息的上世纪”。但是骄傲的腰终于承认了，自己有着“一百个小秘密”，那些千言万语都被藏进了歌里，虽然在大多数人眼中，这是些“不得要领”的歌曲。

但是，仔细咂么这句话，腰的内心得有多骄傲，才唱出来自己在普通人眼中的“不得要领”。

「“今天”总的来说，它是个疯子，你翻滚在迷人的蓝图边，把自己改装成一整个假鬼假怪的马戏团。流过眼前，流星它流过眼前，有很多复杂都流于表面。成人是一种侧重打扮的比赛，要脸，你就演不下来。若众神坚持不语，那是为了适应真理失利。……在魔鬼和深蓝色的大海之间，这一曲到下一曲的空白之间，在苦恼人咬紧的嘴唇间，你和明天落寞相见。」

如果没有旋律，它是很完整的一首诗。

“成人是一种侧重打扮的比赛，要脸，你就演不下来。”——这句话我在心里想过多少遍，从来不敢说出来，与“成人”相对的是“孩子”，作为一名群居动物，你怕不怕被人说“幼稚”？《皇帝的新装》里那个小孩，《看上去很美》里的方枪枪，他们是否迟早会变成“成人”？

“若众神坚持不语，那是为了适应真理失利。”——我们早已习惯把那些头脸模糊的庸俗之辈称为“能屈能伸”，究竟那些坚持不语的，还算 “众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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