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镇看上去住民不多,非常安静。镇子中心有一座简朴的罗马式教堂,此时正发出悦耳的钟声,已经傍晚了。西沉的太阳给教堂的尖顶留下了一道长长的阴影。胡美纶有一种转身扑进教堂求救的冲动,但是阿里挽着她的胳膊,拉得很紧,她不敢乱动。事实上,她的大脑已经没法正常思考,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街上几乎没有人,刀疤男指挥同伴找一辆路边停放合适大小的车就偷走。这时,他们看见一个人开着一辆厢型小货车,在路上和他们擦身而过。刀疤男心眼一动,这车大小正好,虽然是运货的,但是可以放几个人坐后面,而且空间够大,于是他示意同伴跟上。那车开得很慢,慢悠悠地停在路边的一家小商铺门口。从驾驶座下来一个人,打开车子后门准备搬东西进商店。
本来一切顺利的,大家伙儿听到等刀疤男一个唿哨就直接冲上去,准备抢了车跑路,可偏偏好死不死地出来一个挡横的。一辆没有闪灯的警车从前面拐角的地方晃晃悠悠地开了过来,里面下来一个肥硕的中年警察,看来他和那个运货的很熟,正开心地打招呼呢,发现有几个健壮男子冲了过来,警察马上大声喝道,“做什么的?”手就往腰上摸。
刀疤男眼疾手快,飞身冲上去,把警察撞翻在地,用刀顶住对方的咽喉,凶恶的眼神盯着警车里正准备冲下来解救同伴的另一位。警察里的那个还戴着实习标签,显然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课上老师讲解过的紧急情况处理方案,只是拿出警棍和对方对峙,既不敢上前,也不敢贸然上车逃跑,一时愣在当地。这时候传来隐隐的警车信号声,刀疤男心思动得很快,他们丢在高速上的那辆车,一定会暴露行踪。
于是他招呼同伴,让他们把那个显然已经彻底懵逼了的商铺倒霉老板用刀挟持着进店门,然后关门关窗。他对着用膝盖压在地上的笨重警察,随手就是一刀,惨叫声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那个实习警察已经两腿打颤,连警棍都险些握不住了。除了阿里,两个同伙都眼里流露出迟疑的神色,都这样了,绑架人质还有用吗?为什么不赶紧逃跑?
店主也不过三四十岁年纪,体格健硕。先是被一伙凶神恶煞劫持了有点发懵,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们没有枪,有枪的话早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了。所以店主非常自作主张地认为,这群人不是悍匪,只是菜鸟,于是他大声地说,钱什么的都随便他们拿走,不要伤人。
刀疤男凶恶地看了他一眼,“闭嘴!犹太佬!”之前他在商店门口看到了一个犹太教的符号。男子一震,马上停止了反抗,听天由命起来。这时候剩下两个同伙和刀疤男争辩了起来,他们认为趁现在警察没到赶紧开车冲出去才是正经。但是刀疤男和阿里强烈反对,就算这会儿外面那两个警察不叫救援,高速上那辆丢弃的车都已经把巡逻在村镇之间的宪兵队引来了,他们跑不了多远。
“那我们怎么办?”萨拉姆只有十八岁,脸上长满青春痘,是他们几个中最年轻沉不住气的一个,他的腿有点软,“我们不如开门投降,反正我们什么也没做……”话还没说完,就被刀疤男一个大耳刮子抡了过去。
“现在我们有进无退!”刀疤男很生气,萨拉姆只是受他们蛊惑的一个中学生,人家是移民二代,正经有法国籍的,这时候开门投降,只要态度良好,基本上一点事儿都没有。可是他和阿里不一样,他俩比乌鸦还黑,身上还负有案底,一旦被捉住,后果指定比萨拉姆严重得多。
刀疤男叫大家放下屋子里的百叶窗,留一条缝看外面,然后打开灯,他对阿里说,“待会儿警察要来和我们谈判,我们就要一辆直升飞机去布鲁塞尔好了,带着他!”他用下巴指指那个倒霉的店主。
听到这话,店主虽然在身处险境,但是也能精准地判断出,眼前这群人,不过是一群菜鸟,还要一辆直升机去布鲁塞尔,一会儿警察包围了,一个个死得不要太难看。于是他不吭声,只是默默地低头站着,瞥了一眼旁边那个已经呆若木鸡的亚洲女孩,心想她不会也是他们劫持的人质吧。
这时候萨拉姆开始崩溃了,哭了起来。他多后悔自己傻了吧唧地上了哈桑的当,跟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跑了出来。哈桑是另一个同伙,他是萨拉姆的堂兄,初中毕业既没有读普通高中也没有读职业高中,四处流荡,吃低保过活,有时候还在街上要点小钱,但他每天都在企图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能飞黄腾达。只不过非常糟糕的一点是,别看哈桑书读得不多,却是一个深受法兰西自由平等博爱思想影响的文艺青年,他一直深恨种族歧视给他带来的痛苦,使他不能找到一份和别人一样的工作----忽悠他去面试的,净是些低级工种。
后来他在网络上看到了一些关于圣战的信息,关于圣战地那边正在建立一个暂新制度的国家,需要大量的建设性人才,于是哈桑就跟刀疤男、阿里这几个准备在圣战中献出肉体和青春的理想主义者走在了一起。他开始忽悠自己那个正在读高中,目前成绩貌似还不错,有机会一定能拼过BAC考试的堂弟萨拉姆,留了半年大胡子,蓄须明志,一起加入了队伍。
看到萨拉姆的样子,哈桑也有点惶恐,他不敢说话,只是焦虑地看着刀疤男和阿里,现在他也想退出这场游戏了,可是,他怕被刀疤男一气之下割了喉管。
果然,几分钟后,就有闪着警灯的宪兵车开了过来,大喇叭也响了起来,呼吁全镇居民留在家中不要外出,有消防车把地上那个不知死活的警察给救走了。哈桑从窗缝往外看,似乎有人给那个警察带上了氧气罩,应该还有救,他莫名地舒了一口气,其实他现在真的不希望再背上人命官司。这时候的胡美纶整个人都已经被恐惧折磨得麻木,甚至没有功夫去后悔。而萨拉姆缩在墙角,不断地啜泣。
刀疤男被同伙的哭泣声搞得心烦意乱,他飞起一脚,正中萨拉姆的胸口,把他踹得惨叫连连蹲了下去,抱着头连连告饶。他还不解气,拔起刀在萨拉姆身上没头没脑地戳了几下。萨拉姆正好摔倒在胡美纶脚下,不断地抽气,用哀求的眼光看着胡美纶,似乎在喊救命。胡美纶把脚往后缩缩,身体蜷缩得更小了,她希望被所有人忽视。哈桑苍白着面孔相劝,“穆哈默德,消消气,先想想外面怎么办?”
眼看外面的包围圈马上变得水泄不通,刀疤男也束手无策,他的情绪越发暴躁,于是拉开一道窗缝大喊大叫,可是声音马上淹没在各种喧嚣中,他发现,根本就没人认真听他说话。
于是他更加搓火,一把抓住胡美纶的头巾,命令阿里打开窗户,他把胡美纶拖到窗口。胡美纶感到自己的头皮快要被揪掉了,疼得忍不住尖声大叫,她用哀求的眼光看着阿里,但是对方虽然脸上露出不忍的颜色,却把脸别开了。胡美纶的心里一片冰凉,疼痛和恐惧让她更加崩溃了,她更加不管不顾地尖声大叫起来。
刀疤男大声喝斥她,把刀锋对准她的咽喉,胡美纶拼命挣扎,一丝丝鲜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刀疤男感觉一个手想控制她似乎没那么容易,这女人现在怎么这么大的劲儿,好像一条离开水面垂死挣扎的大鱼。他叫阿里过来帮忙制服胡美纶。阿里似乎有些不情不愿,犹豫不决。刀疤男更生气了,右手的刀又紧了紧,胡美纶的胸口被染红一片。
外面大喇叭乱七八糟喊成一片,谁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再加上纷纷赶来的记者争先恐后地拍照,警察拉着警戒线和记者们纠缠不清。刀疤男原以为有了人质在手中,外面的警察会乖乖听他说话,我操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吗可是眼前这些人怎么不按剧情走,至少先送个扩音器过来让老子把话喊清楚行不行。他开始有点不知所措,加上胡美纶也精疲力竭挣扎力度小了很多,刀疤男不由自主地把刀从她的脖子上挪开。他左右看看,希望能找到一个能和他安静对话的警察。
就在他茫然四顾的时候,离他最近的阿里就听见“咻”的一声。刀疤男的前额被穿了一个洞,一条血线直直地淌了下来。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压根不相信这是真的。看到这一幕的许多人也安静了下来,大家回头看时,宪兵队的车顶上一个蒙面具的狙击手将两根手指放在额角,冲众人略略施礼,然后如鬼魂般消失在车子后面。
以上场景由在线记者加后来赶到外围现场的周法兰描述再加让雅克卢梭路87号所有家庭成员集体脑补完成。想到被劫持差点划破喉咙也就算了,还被一个愣头青狙击手当面直接把劫持人的脑袋打了个对穿,苏错都替胡美纶闹得慌。果然,几天后周法兰来造访,说胡美纶现在不能正常生活了,被她妈妈带着轮番看精神科和心理科医生,几天几天不说话,一开口就尖叫。
看着周法兰憔悴的脸孔,苏错觉得他很可怜,可是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没事叫他来家吃饭。原本一听苏姐叫吃饭,周法兰一定是乐得屁颠屁颠就奔过来,现在呢,总是,“对不起苏姐,我要陪美纶妈妈带美纶去看医生”,或者是“医生说,偶尔也带美纶去空气新鲜人少的地方散散步,对她恢复有好处。”
周法兰一边打工,一边继续着音乐学校的课,一边抽空去看美纶,他经常几小时坐在一言不发的美纶旁边,絮絮叨叨跟她聊天,说说今天学校的事情,有时候还拉小提琴给她听。美纶的妈妈在旁边直掉眼泪。
大概在美纶的心里,也在考虑着一个问题吧,到底是阿里这样,在女朋友面对急难的时候把脸转过去的男人有热血担当呢,还是像周法兰这样才算是真男人呢,平时唯唯诺诺小心谨慎,却在听到心爱女孩面临危险的第一时间脑袋发热跳上铁轨。
周法兰的爸爸在新闻上看到儿子的照片,又气又慌,找到儿子的出租屋,又是打骂又是恳求,让周法兰和他回去住。说绝对不会强迫他回店里打工,如果他愿意,自己还会拿出一部分积蓄让他继续读书,只要和那个败家精女孩分开就好。
两鬓斑白的周老板哭得涕泪交流,他说自己这几十年起早贪黑含辛茹苦,除了这么一个仅供糊口的餐馆和相依为命的儿子,一无所有,他已经快六十岁了,不想失去唯一的儿子,他恳求他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找一个合适的女孩结婚生子。
这些话让法兰心中罪恶感横生,但是他很坚定地拒绝了,他说,“爸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当漩涡消失的时候,水面就会平静得如大道一般,无论发生了多么悲惨的事情,生活还在继续。苏错真心希望美纶早日康复,周法兰能得到幸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