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对雪总有一些执念。小的时候我喜欢信誓旦旦地和朋友说:“我一定要去北方看一场雪,亲耳听听雪落的声音。”他挠挠脑袋,真诚地发出疑问:“雪落不是无声的吗?”是啊,雪落怎么会有声音呢?
细微的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漫天散落,伸出手抓不住,顷刻间就化作一滩子水,在理清掌心的纹路之后,便从指缝溜走了。雪晶微粒直往脸上扑,紧接着脸颊在冰冷的触感下失温,被一阵短暂的麻木代替,又渐渐疏通了血液似的,恢复了温度。我搓了搓手,口中呼出热气直往四周倾泻,却被冷气截了胡,化作空中漂浮的白雾,氤氲着柔和,随即搭入湿冷的空气,如同水面涟漪一般荡开,朝周围零下的气温灌输过去。白色的雾气瞬间变为半透明状,连同雪一起消失了。我拿出相机,移动镜头期望偶然记录下能令人惊喜的一幕。在某个暗处,白得几乎晃人眼睛。随着镜头在聚焦,渐渐清晰了,有些分分明明的小白点,轻悄悄地寻找着落点,鹅毛似的,悠悠然落下,也分辨不出什么模样,白色糊成一团,全在任凭自己心意下落,出其不意。这时候雪还不大,只有星星点点的小雪在接受着指引,成为装饰的雪连珠子,断断续续地交错在下坠。雪模糊了镜头,失了焦,我被迫关掉相机,用眼睛去临摹所见。刚刚粘在叶子上的雪还热乎着,不凑近点看,根本不会察觉这里已经被它们给占据了。这些小小的绒毛相互交织,不分彼此,依偎一起。像是被水浸湿的沙子经高温的蒸发,又介于完全变得干燥与饱含水分之间状态的样子,它的形状不规则,就如一颗颗粒微天马行空般造出来奇形怪状的物体。它们堆叠在一块,分不开,也看不着。
大地落下雪幕,奏起了盛大雪白色宴席的序曲。大量白色片状物混杂着小冰晶自由降落,大团的雪花飘落下来。被深山锁住的这一股冬天的寒气终于忍不住爆发开来。我张开手掌,稳稳接住摊落在掌心的雪块,这次不仅雪成型了,而且厚积了起来,还能看见雪团中模样小小的颗粒。虽不能肉眼看到雪花的真实面目,但也能隐隐约约瞧见雪团内部并非实心,微粒之间会留存丝丝空隙。白得实在是晃人眼睛,引诱着将它囚于手心。我猛得篡紧拳头,轻盈的雪很容易就被捏成细长的形状,沙沙的触感也随那一丝凉意同时在我的掌心蔓延开来,在我低估了它任人拿捏的性子,带着独属于它的寒凉,像蛇灵活游走进我的血液之中。面对如此攻势,我不得不缴械投降,打了一个激灵。雪落无声,大地连同一旁的树竟然都在追逐冬季潮流,披上了白绒袄。树枝都挂上了雪的帘子,它们压弯了弱不禁风的枝干,正摇摇欲坠。大雪要来了。雪团子跌在地上,垒叠在一起,给地面铺上薄薄的雪层,此时抬起脚踩下去或许还能留下浅浅的脚印。纯白的光点在树与树之间跳跃,在冬的光艳中交舞变幻,树梢落白晃荡,已经枯落的树枝因它的到来而增添生气,枝桠间陡生出雪拢成的花,满天的飞雪花瓣作为天然的幕布,路旁毫不起眼的树也能成为赏心悦目的一处雪景。毫无杂质的毛雪毯子实在让人忍不住上去踩几脚。我抬起脚向前深一脚踩去,表层的雪丝毫不作抵抗,更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直至深层突然发出“吱吱”清脆的响声,抬起脚后才发现它们被挤到一旁的雪堆里面了,空留下一个脚印,不过好像它们并不欢迎这样一个异物,一下子覆盖去我的足迹。我也不和雪一般见识,自回屋里待着去。
远远望去,屋檐早已落满了雪,奶白色的热气顺着屋顶上的烟囱往外淌,一缕绵延的白丝在空中撕扯,最后散开。我推开木门,满屋子的腊肉香中,温润了我鼻腔中的寒意。外婆正在做晚饭。侧头往窗外瞧去,不知什么时候窗外边结了冰花,不仔细瞧还会误以为是玻璃的裂痕。凑近看,似玉树琼枝,似簇簇稻穗,又似绽开的朵朵冰花,形态各异,一时间竟无法形容它的魅力。冰花的形态被看得一清二楚,细数得来有几道痕,却是完美的雕工艺术。
雪掷地无声,但雪落有声。你尽管往树上瞧,朝屋檐上看,近窗前探。快看啊,那不正是雪落下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