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卖烧烤爆红全网

周三晚上十点整,钥匙转动锁芯的细微声响,像一根精准的针,刺破了公寓里沉闷的空气。

我陷在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划拉着手机屏幕,屏幕上跳跃的光影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色块,什么也看不进去。耳朵却像装了雷达,捕捉着门外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清脆的“嗒、嗒”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口。那熟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脚步声,属于我的妻子,林薇。

门开了,一股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率先涌了进来,冰冷而刺鼻,瞬间盖过了家里仅存的那点暖意。紧接着,是林薇身上那股昂贵的、清冽的香水味,此刻却像一层薄冰,裹着那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息,强行闯入我的鼻腔。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窸窸窣窣的换鞋声,手袋被随意搁在玄关柜子上的轻响。然后,那脚步声轻快地,几乎是带着一种刻意的、轻盈的节奏,朝着客厅沙发走来。

空气里的香水味陡然浓郁起来,带着温热的体温。一双光洁的小腿闯入我低垂的视线,涂着精致裸色指甲油的脚趾,踩在深色的地毯上,白得晃眼。

“老公~”

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刻意的娇憨,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浸了蜜糖的钩子。我依旧盯着手机屏幕,那片模糊的光影,手指停止了滑动。

柔软的、带着香气的重量猝不及防地落在我腿上。林薇直接跨坐上来,两条藕臂熟练地缠上我的脖子。她刚洗过澡,穿着那件昂贵的、薄如蝉翼的香槟色真丝吊带睡裙,细腻的丝绸摩擦着我的衬衫布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温热的身体曲线紧密地贴合着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侵略性。

她的脸颊蹭着我的下巴,呼吸温热地喷在我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慵懒的、被刻意夸大的喘息:“等很久了吧?对不起嘛……累死我了,今天那边事情特别多。来,老公,补偿你……” 她说着,柔软湿润的唇就贴了上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像要急切地覆盖掉什么,或者证明什么。

一股无名火猛地从心底窜起,烧得我喉咙发干。又是补偿!这该死的、每周一次的、雷打不动的“补偿”!

我猛地偏开头,避开了那个吻。动作幅度有点大,带着明显的抗拒。

林薇的动作顿住了。她微微撑起身体,那双漂亮的、总是带着点水光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有一闪而过的错愕,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柔媚覆盖。“怎么了嘛?”她嘟起嘴,指尖轻轻挠着我的后颈,“真生气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嘛,都给你了……” 她说着,身体又往前贴了贴,一只手不安分地滑向我的衬衫纽扣。

“累?”我扯了扯嘴角,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确实挺耗体力的。” 我的视线终于从手机上移开,落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妆容依旧完美无瑕,但眉眼间确实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倦色。只是这倦色,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林薇脸上的媚笑僵了一下,随即又漾开,带着点委屈:“老公,你知道的,陈默他……他现在那个样子,身边没什么亲人能靠得住,我总不能看着他……”

“是啊,他瘫痪了,他可怜。”我打断她,声音里没什么温度,“所以他需要你每周三晚上,雷打不动地去‘照顾’他几个小时,风雨无阻,比打卡上班还准时。然后带着一身医院的味儿回来,用这种方式‘补偿’我?” 我的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薄得几乎透明的睡裙,讽刺像淬了毒的针,“林薇,你这‘护工’当得可真够敬业的,还自带‘增值服务’?”

“苏哲!”林薇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后的羞恼,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我跟陈默早就过去了!他现在就是个需要帮助的病人!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我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心里对你有愧,想弥补你……” 她试图再次靠近,眼神里带着一种急切的需要被理解的恳求。

“弥补?”我冷笑一声,心口那片被反复灼烧的地方传来尖锐的痛楚,“用这种施舍一样的‘补偿’?林薇,我是你丈夫,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应召男郎!更不是你安抚自己那点愧疚感的工具!” 积压了太久的怨气终于冲破了那层名为“体面”的薄壳,汹涌而出,“你所谓的弥补,就是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每周三晚上坐在这里,闻着你身上沾回来的消毒水味,然后等着你例行公事地来睡我?你这到底是在弥补我,还是在弥补他陈默不能人道的遗憾?!”

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积压了整整三年的屈辱和愤怒,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了出去。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薇彻底呆住了,跨坐在我腿上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无比。她那双总是含情带怯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彻底撕破伪装后的狼狈。她涂着精致唇彩的嘴巴微微张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像是被我这句狠毒又精准的指控扼住了喉咙。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客厅里碰撞、回响。昂贵的水晶吊灯洒下冰冷的光,将她脸上瞬间褪去的血色照得清清楚楚。

几秒钟后,那震惊变成了滔天的怒火。她猛地从我腿上跳下来,动作快得像被烫到,赤脚踩在地毯上,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苏哲!你混蛋!”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一种被深深侮辱的愤怒,“你…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恶心的话!你简直不可理喻!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把陈默当成什么人了?他只是个病人!一个再也站不起来的可怜人!你居然…你居然这样污蔑我们!” 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手指颤抖地指着我,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看着她的反应,我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掀不起来。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厌烦,像沉重的淤泥,一层层覆盖上来。污蔑?恶心?这三年里,每一次她带着一身消毒水味回来,每一次她穿着性感的睡衣扑向我,口口声声说着“补偿”,那感觉,难道不恶心吗?

我累了。真的累了。这种每周循环上演的、带着施舍和谎言的亲密戏码,这种永远排在另一个男人后面的婚姻,像一根不断勒紧的绳索,快要让我窒息。

我慢慢站起身,动作有些迟滞,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刚才那场爆发中耗尽了。没有再看她那张布满泪痕和怒意的脸,也没有再回应她任何一句指责或辩解。沉默,成了我最后的武器,也是唯一的退路。

我径直走向卧室,脚步沉重。打开衣柜,里面挂满了我和她的衣物,亲密地挨在一起,像一场无声的讽刺。我扯出那个放在角落、出差用的黑色大号行李箱。拉链被粗暴地拉开,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开始机械地往里面塞东西。我的衬衫、裤子、几件常穿的外套、剃须刀、充电器……动作麻木而迅速,像是在执行一项早已设定好的程序。视线扫过床头柜上我们的结婚照——照片里她笑靥如花,依偎在我怀里,眼神里全是依赖和幸福。那画面此刻像针一样刺眼。我毫不犹豫地抓起相框,把它倒扣着,塞进了行李箱最底层。

林薇站在卧室门口,没有进来,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她脸上的泪痕干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带着恨意的苍白。她没有再哭喊,也没有阻止,只是那么看着,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凌,一根根扎在我背上。

“苏哲,”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

我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拉链被用力拉上,发出“哗啦”一声脆响,像是给一段关系粗暴地盖上了棺盖。我拖着沉甸甸的箱子,箱底的轮子碾过光洁的木地板,发出沉闷的隆隆声,碾碎了一室虚假的平静。

经过她身边时,那股熟悉的香水味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这一次,我没有停留,甚至没有侧目。玄关的感应灯随着我的脚步亮起。我弯腰换鞋,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门开了,楼道里微凉的风灌了进来。

“苏哲!”林薇的声音终于再次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穿透了那层冰冷的平静,“你他妈给我站住!”

回答她的,是身后沉重的关门声。

“砰!”

干脆,决绝。将那昂贵的香水味、消毒水味、她愤怒的尖叫、以及这三年所有荒诞的“补偿”,彻底隔绝在了门内。

门板隔绝了林薇最后那声尖利的呼喊,也隔绝了那个用“补偿”编织的精致牢笼。楼道里声控灯昏黄的光线,像久违的自由,微弱却真实地笼罩下来。

我拖着行李箱,箱轮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滚动,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回响,一路滚下楼梯,滚出这栋金碧辉煌的公寓大楼。深夜的凉风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尘埃气息扑面而来,狠狠灌进肺里,呛得我咳嗽了两声,却莫名觉得胸口那股积压了三年的浊气,似乎松动了一丝。

没有目的地。脚步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城市地图上最暗淡、最拥挤的那个角落走去——城南,城中村,“握手楼”的天下。

最终,我停在了一条窄得仅容两人侧身通过的巷子口。巷子深处,灯火阑珊,油烟味、廉价香料味、汗味和下水道若有似无的酸腐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粗粝而生猛的市井味道。一块褪色的、歪歪扭扭的招牌斜挂在巷口锈迹斑斑的铁架上:“老王烧烤(旺铺转让)”。

就是这儿了。

转让过程快得像一场梦。前老板老王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眼袋浮肿,叼着烟,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对着一堆油腻腻的烤炉、冰柜和塑料桌椅,报了个低得离谱的价格。我几乎没怎么还价,直接掏空了身上最后一张银行卡。老王数着钱,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解脱,麻利地把钥匙拍到我手里,卷起铺盖,消失在巷子深处,仿佛生怕我反悔。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被切割成了碎片,浸泡在浓稠的油烟和刺鼻的炭火气里。清洗那积了厚厚一层油垢的烤炉,差点让我把隔夜饭吐出来。冰柜插上电,发出苟延残喘般的嗡鸣。学着辨认那些冻得硬邦邦的肉串、鸡翅、韭菜、茄子上模糊不清的保质期。第一次笨拙地生炭火,浓烟呛得我眼泪鼻涕横流,熏得崭新的白T恤变成了迷彩色。手指被烫出几个水泡,火辣辣地疼。

但奇怪的是,这疼,是清晰的,是真实的。不像在林薇身边,那种被当作替代品的隐痛,模糊而钝重,日夜啃噬着尊严。

“老王烧烤”的招牌被我摘了下来,换上了一块简陋的、我自己用马克笔写的硬纸板:“阿哲烧烤”。字迹歪歪扭扭,透着股破罐子破摔的潦草劲儿。

开张第一晚,生意惨淡得像寒冬腊月里的水塘。零星几个穿着拖鞋、趿拉着背心的租客路过,好奇地瞥一眼我这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生面孔老板,又摇着头走开。烤炉上的炭火有气无力地燃烧着,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很快又归于沉寂。我坐在油腻的小马扎上,看着巷口昏黄的路灯,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了迷茫和刺骨的寒意。口袋里剩下的钱,只够买几包最便宜的泡面了。

不知枯坐了多久,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自动亮起。一条短视频APP的推送跳了出来。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那个小小的直播图标。摄像头对准了面前这方简陋油腻的烧烤摊,还有后面巷子深处被切割成一条缝的、灯火阑珊的城中村夜景。

直播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数字“1”孤零零地挂在右上角——那是我自己。

扯了扯嘴角,我拿起一串烤得有点焦糊的鸡翅,对着镜头晃了晃,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嘲:“兄弟们,瞧见没?城南‘顶豪’烧烤摊开张!米其林三星大厨倾情巨献——炭火纯手工焦香风味鸡翅!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买一串送一串老板的‘辛酸泪’!” 说完,自己都觉得这笑话冷得能冻死人。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也许是我这副“昔日精英落魄摆摊”的反差形象太有戏剧性,也许是那句“辛酸泪”莫名戳中了网友的某个点,直播间的人数竟然像蜗牛爬一样,缓慢地……开始增加。

10个…50个…100个……

弹幕也渐渐活络起来。

【卧槽?主播这气质不像卖烧烤的啊?被富婆踹了来体验生活?】

【哈哈哈哈“顶豪烧烤摊”!老板是懂反讽的!】

【鸡翅都烤成炭了还三星大厨?老板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主播别哭!虽然你烤的像木炭,但胜在真实!关注了!】

【老板老板,你旁边那个是韭菜吗?怎么看着像刚从绿化带薅的?】

【这环境…这烟熏火燎…人间真实!比那些滤镜拉满的吃播强多了!火箭刷起来!】

一条条弹幕飞快地滚动着,带着网络特有的调侃和善意。屏幕上方,竟然真的飘过了一个小小的、免费的“小心心”礼物,紧接着,一个“啤酒”,然后……一个炫目的、带着火焰特效的“火箭”轰然升起!炸裂的特效瞬间填满了小小的手机屏幕!

我盯着屏幕,彻底懵了。手指上被炭火烫出的水泡还在隐隐作痛,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油烟味,可看着那代表真金白银的“火箭”特效,还有屏幕上飞快滚动的、越来越密集的弹幕,一种极其荒谬又极其真实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我冰冷的心口。

原来,逃离那个金丝鸟笼的第一步,是把自己扔进这呛人的烟火里,被一群素不相识的人,用几块钱的“啤酒”和“火箭”,笨拙地暖着。

【老板!再表演个徒手生火!上次没看清!火箭已备好!】

【主播你这烤茄子的手法不对啊!撒料要雨露均沾!看我ID!‘烧烤教父’免费教学!】

【老板手好好看!就是被炭火糟蹋了…嘤嘤嘤…送个飞机安慰一下!】

【隔壁摊卖炒粉的大爷说你以前开大奔的?真的假的?蹲个瓜!】

【卧槽老板!你身后那桌大哥光着膀子喝啤酒吹瓶呢!镜头拉近点!这直播要素过多!】

日子就在这浓烟滚滚、弹幕横飞中一天天滚过。“阿哲烧烤”摊前的人气,竟真像那炉子里加了鼓风机的炭火,肉眼可见地旺了起来。每晚八点,固定支起那个沾满油污的手机支架,成了比生火还重要的仪式。

网络是个奇妙的放大器。我这张与油烟炭火格格不入的脸,我那点被生活毒打后残留的、自己都没察觉的落魄“精英感”,还有偶尔面对镜头时流露出的笨拙和生无可恋,被网友们精准捕捉,加工,发酵。标签一个接一个地贴上来:#落魄总裁烧烤摊#、#全网最丧烧烤老板#、#用脸烤串第一人#……

流量像开了闸的洪水,裹挟着喧嚣涌来。

【老板!今天‘辛酸泪’鸡翅改良了吗?火箭刷了,坐等翻车现场!】

【主播今天怎么不怼人了?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不行!我要看那个桀骜不驯的你!嘉年华走起!】

【老板老板!快看你斜后方第三桌!那穿花衬衫的大哥好像认出你了!他在偷拍!是不是你前妻派来的?!】

【家人们谁懂啊!为了吃老板一串烤糊的韭菜,我坐了俩小时地铁!结果老板说今天的‘辛酸泪’卖完了!呜呜呜…】

直播间里礼物刷得飞起,小到“啤酒”“小心心”,大到“火箭”“嘉年华”,炫目的特效几乎没停过。打赏的叮咚提示音和烤架上肉串被高温炙烤发出的“滋滋”声、油脂滴落炭火腾起的烟雾和爆响,混合着巷子里嘈杂的人声,交织成一首怪异又充满生机的交响曲。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入账的短信提示。我随意瞥了一眼,屏幕上那个比过去上班时工资高出几倍的数字,此刻却激不起太多波澜。钱是多了,但每一分都沾满了油烟和炭灰,沉甸甸的,带着汗水的咸涩。不过,看着冰柜里塞得满满的食材,看着摊位前几张油腻小桌坐满了人,甚至开始有人排队,一种粗糙而踏实的满足感,像炉子里烧得通红的炭,温暖着四肢百骸。

“老板!十串羊肉,五串板筋,两瓶冰啤!麻利点儿!” 一个光着膀子、纹着花臂的大哥嗓门洪亮地喊着,汗珠顺着他古铜色的皮肤往下淌。

“好嘞!稍等!”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同样滚落的汗珠,手下动作飞快。撒料,翻动,动作越来越熟练,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流畅。炭火的灼热炙烤着脸颊,汗水流进眼角,涩得发疼。但我喜欢这种感觉,这滚烫的、真实的、只属于我自己的忙碌。

就在我抓起一把刚烤好的羊肉串,准备递给花臂大哥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巷口光线被遮挡了一下。

一辆车。

一辆与这狭窄、油腻、充斥着烟火气的城中村小巷格格不入的车。

线条冷硬流畅,车漆在巷口昏暗的路灯下反射出幽暗而昂贵的光泽,像一头沉默的、蛰伏在阴影里的巨兽——劳斯莱斯幻影。

它静静地停在那里,刚好堵住了不算宽敞的巷口,像一个突兀的、充满压迫感的惊叹号。周围嘈杂的人声似乎都低了下去,几个食客好奇地张望着,窃窃私语。

我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瞬间压过了烤炉的炽热。握着那把滚烫羊肉串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直播间的弹幕显然也捕捉到了这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一幕。

【卧槽????劳?劳斯莱斯???是我眼花了吗???】

【这地方能开进这车???拍电影???】

【主播!快看巷口!有情况!大情况!】

【完了完了!这气场…是正主找上门了吧?老板快跑!】

【前排出售瓜子花生小板凳!年度情感伦理大戏《前妻の追夫火葬场》现场直播中!】

【镜头!镜头转过去啊老板!急死我了!嘉年华刷了!让我看看!】

手机屏幕上,各种礼物特效瞬间爆炸,弹幕滚动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字。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像坐了火箭一样疯狂飙升。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口带着浓重油烟味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重。没有理会疯狂滚动的弹幕和不断炸开的礼物特效。我把手里那把羊肉串稳稳地放在花臂大哥油腻的小桌上,扯出一个尽量平静的笑容:“哥,您的串儿,啤酒马上来。” 然后,解下腰间的围裙,随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围裙上沾满了油污和调料粉末,像一块斑驳的战旗。

一步步,朝着巷口那辆沉默的黑色巨兽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巷子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好奇的、探究的、带着点兴奋的。直播手机的镜头,忠实地追随着我的背影。

距离幻影还有几步远时,后座那扇厚重的、如同银行金库门般的车门,悄无声息地向上旋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踩着Christian Louboutin经典红底、纤细精致的高跟鞋。然后,是包裹在剪裁完美的CELINE米白色羊绒阔腿裤里的腿。最后,是那张我无比熟悉、曾无数次在梦中出现,此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林薇。

她下了车,昂贵的香水味瞬间压过了巷子里的油烟,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气息。精心打理的卷发垂在肩头,身上那件同色系的羊绒大衣随意地敞着,露出里面丝质的内搭。她依旧很美,美得惊心动魄,只是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嘴唇紧紧地抿着,透着一股强撑的脆弱和倔强。

她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我。那眼神极其复杂,愤怒、委屈、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还有……一种让我心头骤然一紧的、深不见底的悲伤?

她一步步走近,高跟鞋踩在脏污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笃笃”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我们之间,隔着烧烤摊升腾的烟雾,隔着三年貌合神离的婚姻,隔着无数个充满消毒水味的“补偿”夜晚。

终于,她在距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站定。近得我能看清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清她眼底极力压抑的水光。

空气凝固了。

她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尖锐:“苏哲!你闹够了没有?!” 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激起回音,盖过了烤串的滋滋声。

我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心口那片荒原,似乎被这尖锐的声音刺了一下,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冰冷。闹?在她眼里,我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靠自己的双手在这烟火里谋生,只是“闹”?

直播间的弹幕疯了。

【卧槽!真是老板娘!这气势!隔着屏幕都感觉到杀气!】

【正宫驾到!修罗场开启!】

【老板挺住啊!别被美色迷惑!想想你的炭火鸡翅!】

【这姐姐好美…但是眼神好吓人…】

【打起来!打起来!(不是)】

林薇见我不语,那强撑的脆弱外壳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她猛地从随身那个价值不菲的手袋里,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那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

她的手抖得厉害,以至于那张薄薄的纸在她指间哗啦作响。她咬着下唇,用力得几乎要咬出血来,将那纸猛地递到我眼前,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

“看看!你好好看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崩溃边缘的哭腔,尖锐得刺破了巷子里的喧嚣,“苏哲!你满意了?!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你跑到这种地方来!现在……现在你满意了?!我怀孕了!孩子三个月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冰的玻璃碎片,狠狠砸在地上。吼完,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身体微微晃了晃,靠着冰冷的车身才勉强站稳。那张原本苍白精致的脸,此刻被巨大的痛苦和某种绝望笼罩着,泪水终于冲破了强装的堤坝,汹涌而出,在她脸颊上冲出两道狼狈的湿痕。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怀孕了?”

“三个月?”

“我的天……这信息量……”

巷子里原本嘈杂的嗡嗡声瞬间被抽空,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食客都停下了咀嚼,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巷口这戏剧性的一幕。连烤炉上滋滋作响的肉串都仿佛忘记了冒烟。

我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风化的石头。耳边是林薇崩溃的哭喊声,眼前是她颤抖的手和那张刺眼的纸。大脑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横冲直撞。怀孕?三个月?这个时间点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插进记忆的锁孔,粗暴地转动——

三个月前……那个混乱、疯狂、充满了绝望和酒精气息的夜晚!

那是在我最终决定逃离的前夜。又一个周三。林薇照例带着一身消毒水味回来,比平时更晚,眼神也更飘忽。她似乎格外急切,格外……用力。那晚的“补偿”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像是在发泄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而我,被积压了太久的屈辱和愤怒冲昏了头,回应她的,只有同样粗暴的、带着毁灭欲的占有。没有温情,只有发泄。事后,我冲进浴室,狠狠地冲洗自己,仿佛要洗掉一层看不见的污秽。而她,蜷缩在凌乱的床上,背对着我,肩膀无声地耸动……

是她?那晚的人……真的是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猛地冲上我的头顶,混杂着震惊、荒谬、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悸动,以及更深、更沉的……怀疑。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突兀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慢条斯理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吐信,从劳斯莱斯敞开的车门后响起:

“薇薇,别激动。对孩子不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个声音吸引过去。

只见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稳稳地搭在了劳斯莱斯敞开的车门框上。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透着一种病态的无力感。紧接着,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绒衫的男人,被司机小心地从后座搀扶出来,安置在一张同样奢华、闪着金属冷光的电动轮椅上。

陈默。

他坐得笔直,脸上挂着一种近乎完美的、温和得体的微笑。那张曾经英俊、如今却因长期卧床而略显浮肿和苍白的脸,在巷口昏黄的路灯下,像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得意,慢悠悠地扫过震惊的众人,最后,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轮椅的电机发出细微的嗡鸣,载着他,平稳地滑行到林薇身边,与她并肩。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姿态,轻轻握住了林薇那只没有拿着孕检单、正紧紧攥成拳头的手。

林薇的身体明显一僵,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陈默看似温柔实则不容抗拒地握住。

陈默的目光转向我,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笑容里淬满了冰冷的恶意和胜券在握的傲慢。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巷子,带着一种刻意表演的宽宏大量:

“苏哲,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薇平坦的小腹,又落回我脸上,像毒蛇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薇薇心软,总是不忍心伤害任何人。但事实就是事实,逃避没有用。”

他微微扬起下巴,一字一句,如同法官在宣读最终的判决,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亲子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结果很清楚——我,陈默,才是这个孩子生物学上的父亲。”

“轰——!”

这句话像一个炸雷,在狭窄的巷子里轰然爆开!

“什么???亲子鉴定???”

“孩子是那个坐轮椅的???”

“我的天!这剧情……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卧槽!惊天大反转?前夫哥绿了现老板?”

“信息量太大!我CPU干烧了!”

食客们彻底炸了锅,惊呼声、议论声像潮水般涌起。有人激动地站起身,差点带翻桌子。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目光在我、林薇和陈默三人之间疯狂扫视,脸上写满了震惊、错愕、难以置信,以及……对这场狗血大戏的极度亢奋。

直播间的弹幕更是彻底疯了。礼物特效如同火山喷发,密密麻麻的弹幕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几乎完全盖住了直播画面。

【啊啊啊啊啊!卧槽卧槽卧槽!】

【亲子鉴定???瘫痪前男友???孩子是他的???】

【年度大瓜!惊天大逆转!老板头顶青青草原!】

【瘫痪还能生?医学奇迹???】

【这轮椅男好阴险!这眼神!绝了!】

【老板娘怎么回事啊?脚踏两条船?】

【老板快说话啊!反击啊!急死我了!】

【打赏!必须打赏!这剧情值十个嘉年华!】

巷口,林薇的脸在陈默说出“亲子鉴定”那四个字的瞬间,血色褪尽,变得比纸还要苍白。她猛地转头看向陈默,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嘴唇哆嗦着,像是想尖叫,想反驳,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她想挣脱陈默的手,却被他死死攥住,那只握着孕检单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陈默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掌控一切的、悲悯的姿态,轻轻拍了拍林薇的手背,像是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胜利者的怜悯:“苏哲,我知道这对你很残酷。但薇薇和我……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你这种靠卖烧烤哗众取宠的人能理解的。放手吧,对大家都好。这孩子,我会视如己出,给他最好的生活。” 他刻意加重了“视如己出”四个字,讽刺意味浓得化不开。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刺在我身上,带着探究、同情、鄙夷、幸灾乐祸……林薇绝望的眼神,陈默恶毒的炫耀,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视如己出?接盘侠?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猛地冲散了心头的震惊和混乱。像冰冷的潮水退去,露出底下狰狞的礁石。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林薇绝望的脸,越过陈默那张写满恶毒得意的脸,最后,落在了巷子深处。

老王烧烤摊的旁边,紧挨着巷子斑驳的墙壁,竖着一块巨大的、俗气无比的霓虹灯广告牌。那是旁边一家廉价KTV的招牌,平时闪烁着“欢唱888,啤酒无限畅饮”的红绿光芒,此刻,那变幻的光线正映照在陈默和林薇的脸上,将他们此刻的表情渲染得更加诡异和戏剧化。

很好。

我扯了扯嘴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冰冷刺骨的寒芒。在无数道聚焦的、屏息的目光中,在直播间疯狂滚动的弹幕和炸裂的礼物特效中,我慢条斯理地、从油腻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我的手机。

指尖冰凉,动作却异常稳定。

解锁屏幕,点开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图片文件。那是我逃离那个家之前,最后一次去林薇常去的私立医院“探望”陈默时,用了一点“非常规”手段,在主治医生办公室的电脑上拍下的东西。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巷子深处那块巨大的霓虹灯牌,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下一刻——

一道刺眼的白光猛地从我手机背面的微型投影口射出,精准地打在了那块巨大的、色彩斑斓的霓虹灯广告牌上!

瞬间,KTV俗气的广告语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无比清晰的、盖着鲜红医院公章和主治医生签名的诊断报告书!

巨大的影像,在霓虹灯变幻的底色映衬下,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烙铁,灼烧着每一个人的视网膜:

**患者姓名:陈默**

**诊断结论:**

**1. 第T7-T8椎体粉碎性骨折伴脊髓横断伤(术后状态)。**

**2. 永久性脊髓损伤(ASIA分级:A级)。**

**3. 神经源性膀胱功能障碍。**

**4. 神经源性肠功能障碍。**

**5. 继发性性功能障碍(永久性)。**

**6. 精子存活率检测:0%**

最后那行加粗的结论,在霓虹灯牌的闪烁下,如同血淋淋的判决,横亘在夜空下:

**【永久性丧失生育能力。】**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吞噬了整个巷子。

所有的议论声、惊呼声、甚至烤炉里油脂滴落的滋滋声,都消失了。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瞪到了极限,死死地盯着那块被巨大诊断书覆盖的霓虹灯牌,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脸上只剩下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纯粹的空白和震惊。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冻结。

林薇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猛地一颤。她原本死死攥着陈默的手,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瞬间松开。她猛地转头,看向霓虹灯牌上那巨大刺眼的“精子存活率:0%”,又猛地看向轮椅上瞬间僵硬的陈默,眼神从极致的惊恐,瞬间变成了彻骨的、冰封的绝望和难以置信。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

而陈默——

他脸上那副掌控一切、悲天悯人、胜券在握的完美面具,在霓虹灯光投射下的“0%”数字映入眼帘的瞬间,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的劣质石膏,寸寸崩裂!

温和的微笑凝固、扭曲,变成了极度惊骇和恐慌的狰狞。那双总是带着算计和傲慢的眼睛,此刻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里面充满了灭顶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脸色从苍白瞬间转为死灰。

他下意识地想操控轮椅后退,想逃离那刺眼的、如同照妖镜般的投影光柱,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慌乱地摸索着按键。但巨大的震惊和恐慌让他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动作僵硬而错乱。轮椅只是徒劳地在原地微微晃动了一下,发出短促而刺耳的“嘀嘀”报警声。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极度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眼神不再是得意和挑衅,而是如同见了地狱恶鬼般的、最深切的恐惧和……哀求?

我没有看他。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扫过他身下那张象征着财富和地位、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电动轮椅,最后,落回他写满惊骇的眼睛里。

巷子里依旧死寂,只有霓虹灯牌电流通过的细微嗡嗡声,还有远处城市模糊的背景噪音。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却像冰锥,狠狠凿进凝固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陈总,” 我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连当接盘侠的资格都没有了,这滋味儿……爽吗?”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嘲弄。

“噗通!”

一声闷响打破了死寂。

林薇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坐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那张昂贵的孕检单从她无力松开的手指间飘落,被巷子里穿堂而过的风卷起,翻滚了几下,最终落在一滩不知是油污还是污水里。她双手捂着脸,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昂贵的羊绒大衣沾满了尘土。

陈默则像是被那“爽吗”两个字彻底击溃了最后一丝理智。他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着,死灰般的脸色骤然涌上一股病态的潮红。他猛地抬起那只苍白的手,颤抖地指着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想咆哮,想诅咒,想否认这一切。

“你……你……”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充满了怨毒和濒临疯狂的恨意,“假的!这是假的!苏哲!你伪造!你陷害我!” 他的声音嘶哑尖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

他猛地低头,手忙脚乱地在自己昂贵的羊绒衫口袋里疯狂摸索,似乎想掏出什么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东西。然而,那巨大的、如同审判书般钉在霓虹灯牌上的诊断报告,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将他所有的挣扎都映衬得无比可笑和徒劳。

“噗——!”

一口暗红色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陈默口中狂喷而出!

猩红的血点溅射在他苍白的脸上、昂贵的灰色羊绒衫上,也溅到了旁边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林薇的衣角。那刺目的红色,在昏暗的灯光下,触目惊心!

“陈总!” 一直如同背景板般站在车旁的司机大惊失色,慌忙冲上前。

陈默的身体在轮椅上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头猛地向后一仰,眼睛翻白,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瘫在轮椅里,只有嘴角还在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司机惊恐地大喊,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

巷子里彻底乱了套。

“吐血了!真吐血了!”

“快打120啊!”

“报应……真是报应……”

“天啊……这……”

食客们惊呼着,有人下意识地后退,有人掏出手机拍摄。原本看热闹的亢奋,此刻被眼前这急转直下、甚至带上了血腥味的场面彻底冲散,只剩下惊愕和一丝茫然。

直播间的弹幕更是彻底爆炸,如同核弹引爆。

【卧槽卧槽卧槽!!!!吐血了!!!】

【医学奇迹(物理版)!!!】

【这剧情……过山车都没这么刺激!】

【诊断书投影!老板牛逼!!!(破音)】

【0%!永久丧失!轮椅哥这脸打得啪啪响!】

【老板娘瘫了…前夫哥吐血了…老板这波在大气层!】

【年度爽文巅峰!打赏!必须打赏!老板收下我的膝盖!】

【所以孩子到底是谁的???(重点错)】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虽然但是,轮椅哥活该)】

炫目的礼物特效几乎淹没了整个直播画面,各种“火箭”、“嘉年华”、“宇宙之心”疯狂刷屏,叮咚叮咚的提示音密集得如同暴雨。

我站在原处,冷漠地看着眼前的混乱。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灯光撕破了城中村昏暗的夜色。医护人员训练有素地将昏迷不醒、口角溢血的陈默抬上担架。司机慌乱地跟着。瘫软在地的林薇,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被一个女护士半搀半抱地扶了起来,眼神空洞地跟着担架踉跄前行。在即将被推上救护车后车厢时,她像是突然感应到什么,猛地回过头。

穿过混乱的人群,穿过闪烁的警灯,穿过弥漫的油烟和尘嚣,她的目光,越过十几米的距离,死死地、精准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委屈、绝望,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剥开所有伪装的……洞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复杂。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质问着什么。

我面无表情地迎着她的目光。

救护车门“哐当”一声关上,刺耳的鸣笛再次响起,载着昏迷的陈默和失魂的林薇,冲出了狭窄的巷口,汇入城市深夜的车流,消失在霓虹闪烁的尽头。

巷子里,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议论纷纷,和依旧弥漫不散的烧烤油烟味。

“老板……还烤吗?”花臂大哥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指了指烤炉上那几串快被遗忘、已经烤得焦黑的鸡翅。

我收回目光,看向我那简陋却热气腾腾的摊位。直播手机还架在那里,屏幕上依旧被疯狂的弹幕和礼物覆盖。

我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烟火、汗水和自由味道的空气,走到烤炉边,拿起那把已经有些烫手的铁钳。

“烤!”我抓起一把新鲜的肉串,用力拍在炉架上,油脂瞬间接触到炽热的炭火,爆发出更加猛烈、更加诱人的“滋啦”巨响,浓烈的肉香升腾而起,强势地盖过了空气中残留的消毒水和血腥味。

我对着镜头,咧开嘴,露出一个在烟熏火燎中显得格外真实、甚至有点痞气的笑容,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爽利劲儿:

“兄弟们!戏看完了!该撸串了!老规矩,‘辛酸泪’鸡翅买一送一!啤酒管够!今晚……我请客!”

“噢噢噢噢!老板大气!”

“老板牛逼!!”

“撸串撸串!今天这瓜吃得值!必须加十串大腰子!”

“老板!我要那个投影仪链接!太特么解气了!”

巷子里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口哨声,气氛重新被点燃,比之前更加热烈。烤炉的火焰蹿得老高,映红了一张张兴奋的脸。

【老板威武!烧烤界の神!】

【这格局!粉了粉了!宇宙飞船刷起来!】

【老板看看我!我要嫁给你!给你生猴子!(破音)】

【前面的姐妹醒醒!老板刚经历完狗血剧!】

【老板!后续呢?老板娘还会回来吗?】

【管他呢!撸串!老板烤的焦炭都是香的!】

弹幕和礼物再次刷爆屏幕。我熟练地翻动着肉串,撒上孜然辣椒面,火星在指尖跳跃,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喧嚣震耳欲聋,油烟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痒,胸腔却前所未有地畅快。

这才是活着。

滚烫的,喧嚣的,带着孜然辣椒面味儿的,真实的活着。

劳斯莱斯幻影和救护车的尾灯,彻底消失在城中村迷宫般狭窄巷道的尽头,只留下轮胎碾过污水时溅起的最后一点泥泞,很快也被鼎沸的人声和浓烈的油烟吞没。

“阿哲烧烤”摊前的气氛,却像是被浇了热油的炭火,非但没有冷却,反而“轰”地一下,燃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老板!牛逼!真男人!”

“这操作!绝了!投影怼脸!看那孙子吐血,太他妈解气了!”

“老板!再来十串大腰子!给你补补!今天这出大戏,比十全大补汤还带劲!”

“老板老板!那诊断书是真的假的?太狠了吧!”

食客们围在油腻的小桌旁,啤酒瓶碰撞得叮当作响,唾沫横飞地讨论着刚才那场惊天逆转。花臂大哥拍着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差点把我手里的烤串拍飞,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佩服。直播的手机被高高架起,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劫后狂欢般的场景。屏幕上,弹幕如同永不停歇的瀑布,“老板威武”、“烧烤战神”、“年度爽文男主”的字样疯狂滚动,夹杂着各种炫目的礼物特效,叮咚声不绝于耳,几乎成了现场的背景音。

我笑着,手上动作不停,油汗顺着额角流进脖颈,在烟熏火燎中扯着嗓子回应:“真的假的重要吗?重要的是哥现在烤的串儿是真的香!啤酒管够!喝!”

“喝!”众人哄笑着举杯。

这场喧嚣,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送走最后几个摇摇晃晃、勾肩搭背高唱“老板是个狠人”的食客,巷子终于恢复了它深夜该有的疲惫和宁静。只剩下烤炉余烬散发的微弱红光,和满地狼藉的竹签、空酒瓶。

我拧开一瓶冰水,浇在滚烫的炭火上,“嗤啦”一声,腾起一大片白茫茫的蒸汽,也带走了最后一丝灼热。身体累得像散了架,精神却异常亢奋,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疲惫深处是酣畅淋漓的通透。

简单收拾完残局,锁好那扇吱呀作响的简易卷帘门,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那个租来的、不足十平米的阁楼单间。狭窄的空间里还残留着白天阳光晒过旧木头的味道。倒在硬板床上,天花板低矮得仿佛触手可及。身体叫嚣着休息,大脑却异常清醒,刚才林薇被推上救护车前,最后看我的那一眼,如同烙印般清晰。

那眼神……不是恨,不是怨,是一种更深、更沉的东西。像是终于拨开了重重迷雾,看到了一个她从未真正认识过的我。

疲惫如潮水般终于彻底淹没了我。眼皮沉重地合上,意识沉入黑暗。

第二天是被窗外嘈杂的市井声和手机疯狂的震动吵醒的。迷迷糊糊摸过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差点被上面爆炸的信息和未接来电提醒闪瞎了眼。

未接来电:林薇(38个)

未读短信:

林薇:【苏哲,接电话!我们需要谈谈!】

林薇:【陈默还在ICU!但那是他咎由自取!】

林薇:【那张诊断书……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薇:【昨晚你看我的眼神……苏哲,对不起。】

林薇:【求你,接电话。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

还有无数个短视频APP的推送:

【惊爆!烧烤摊主手撕豪门,诊断书投影成绝杀!】

【年度爽文照进现实!瘫痪前男友直播翻车现场!】

【‘我靠卖烧烤爆红全网’男主现身!独家揭秘幕后真相!】

【‘连当接盘侠资格都没有’成年度热梗!】

……

我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直接划掉了所有推送,也忽略了林薇的短信和未接提醒。现在,没空理会这些。简单洗漱,套上那件沾着洗不掉油渍的旧T恤,下楼开摊。

卷帘门刚拉开一条缝,我就愣住了。

门外,不是熟悉的清晨冷清。狭窄的巷子里,竟然已经挤满了人!长枪短炮的摄像机、举着手机的主播、还有更多纯粹来看热闹的市民,人头攒动,把小小的“阿哲烧烤”围了个水泄不通!

“出来了!出来了!苏老板出来了!”

“苏老板!看这里!能接受一下采访吗?”

“老板!我是XX直播的!聊聊昨晚的惊天反转吧!”

“老板!诊断书是真的吗?你是怎么拿到的?”

“老板!林薇小姐有没有再联系你?孩子到底是谁的?”

七嘴八舌的提问像炮弹一样砸过来,闪光灯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刺眼的光线,眉头紧锁。

“让让!让让!不采访!不直播!”我提高声音,试图拨开人群去搬我的烤炉和冰柜,“我就一卖烧烤的!让开点!挡着我做生意了!”

“老板!说两句嘛!”

“对啊老板!全网都在等后续呢!”

“老板!你这摊要火啊!考虑开连锁吗?”

人群非但没散,反而更加兴奋地往前挤。场面一度混乱。就在这时,一辆眼熟的、线条冷硬的黑色幻影,如同摩西分海般,缓缓驶到了巷口,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车门打开,下来的却不是林薇。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精干的中年男人快步穿过人群,无视周围的喧哗和镜头,径直走到我面前,微微颔首,态度恭敬却疏离:“苏哲先生?您好,我是林薇女士的代理律师,姓张。林女士委托我,将这个交给您。” 他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我皱着眉,没接:“什么东西?”

张律师推了推眼镜,声音平稳:“是离婚协议。林女士已经签好字了。她表示,关于财产分割,完全尊重您的意愿,只要您签字,她名下持有的‘林氏集团’5%的股份,以及你们婚后共同购置的三处房产、两辆车,都可以立刻转到您名下。她只有一个请求,”律师顿了顿,目光透过镜片看着我,“希望您能抽空……和她单独见一面。”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镜头和话筒都对准了那个牛皮纸袋和我。直播的手机屏幕上,弹幕再次爆炸:【卧槽!离婚协议!5%股份!林氏集团!】【老板娘这是下血本了?】【老板快签!走上人生巅峰!】【见面?老板娘还想挽回?】【老板别心软啊!】

我看着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仿佛能看到林薇签下名字时颤抖的手。股份?房产?这些曾是她世界里衡量一切的标准,也是过去三年里,无形中压在我身上的枷锁。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弧度。没有去接那个文件袋,而是转身,弯腰,从油腻的案板底下,拖出了我自己的黑色背包。

在张律师疑惑的目光中,在无数镜头的聚焦下,我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同样掏出一个薄薄的、边角都有些磨损的牛皮纸文件袋。

我把自己的文件袋,直接拍在了张律师手里那个崭新的、装着丰厚“补偿”的文件袋上面。

“张律师,”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窃窃私语,“麻烦你把这个,转交给林薇。”

张律师愣住了,下意识地问:“这是……?”

“我的离婚协议。”我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签好字了。财产方面,我放弃她名下所有股权和婚内共同购置的房产、车辆。我只要一样东西——” 我指了指脚下这片油腻的地面,指了指那个简陋的烤炉和冰柜,“这个烧烤摊,是我用自己最后一点积蓄盘下来的,跟‘林氏’、跟她林薇,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所以,它归我,很合理吧?”

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直播弹幕:【?????】【放弃股份房产???只要个烧烤摊???】【老板疯了???】【几个亿啊!说不要就不要了?】【卧槽!这格局!烧烤摊才是真爱!】【老板!硬气!】

张律师彻底懵了,看看手里两个文件袋,又看看我,一脸的不敢置信:“苏先生,您……您确定?林女士给出的条件非常优厚,您不再考虑……”

“不考虑。”我打断他,弯腰拎起一袋木炭,哗啦一声倒在烤炉旁,激起一小片灰尘,“麻烦张律师转告林薇,字我已经签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见面?不必了。我这摊儿小,烟火气重,怕熏着林总。”

说完,我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张律师和周围快要惊掉下巴的人群,自顾自地开始生火。打火机咔嚓一声,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黝黑的木炭,很快,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人群在震惊中渐渐散去,带着各种不可思议的议论。张律师拿着两份截然不同的离婚协议,神情复杂地看了我最后一眼,转身走向那辆劳斯莱斯。

世界似乎终于清静了一点。炭火慢慢燃旺,散发出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热度。

刚把几串羊肉摆上烤架,手机又震了起来。这次是本地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

我皱着眉接起:“喂?”

“苏哲吗?”一个爽利的女声传来,背景音有点嘈杂,“我这儿是城南工商所!你之前申请注册的‘阿哲烧烤’商标和个体经营执照,批下来了!效率够快吧?另外通知你个事儿,市里搞‘烟火夜市’品牌推广,你这摊儿在网上现在火得一塌糊涂,领导点名要扶持你当‘草根创业典型’!下周末在中心广场有场大型夜市活动,给你留了个黄金位置,免摊位费!怎么样,来不来?”

我拿着手机,看着烤架上滋滋冒油、香气开始弥漫的肉串,又看看巷口透进来的、明晃晃的阳光,忽然笑了。

“来!当然来!”我声音洪亮,“麻烦您了!位置给我留着!保证准时到!”

挂断电话,烤炉里的炭火正烧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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