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头七。
我一直在想要以怎样的形式来记录这些天的心情,尽管我一直在笑。这大概是融入群众的坏处——如果我在大家都欢笑的时候哭泣,且哭且矫情。
葬礼的时候我认真观察着每一个流程,理性得不像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少女。我想我应当用文字记录下这场葬礼,然而文字这种东西,写下来后就丧失了原有的灵气。
所以迟迟不愿动笔。
外婆去世的前一天我笑着跟我妈说,我希望外婆不要在我在家的时候离开,那样我可能会很难过。
你走的时候我没有送你,不是因为我冷血无情,而是我太过恐惧,我说不出再见。
外婆那天晚上迷迷糊糊醒来说要迎接广西的客人,我妈说我们家哪有什么广西的客人,只有一个在桂林读了四年书的我。
第二天,颅内出血,眼睛一片青紫,凌晨紧急出院。
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几乎移不了眼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一个方向,我跟我弟站到那个方向去,她就盯着我们看,眼珠缓缓转动,不浑浊,只是缓慢。
我想起上次在她家见到她,她已经很瘦,我第一次觉得人原来是可以瘦到这个地步的。而这次我见到她,她已经只有两成的血。
吊针还在打,没有打准,全到皮下,手肿起一大块。
我打电话给我妈,让她过来给外婆打针。然后我坐上车,去找诊所给一个已经不能下床的老人家打针。一路上我几欲呕吐,头晕得让我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不会那么快吧,我想。
诊所没有人愿意出诊,我只问护士要了根止血带。她笑了笑,似嘲讽似宽容。
你不懂,我想。那是我外婆。
回到家我开始帮外婆擦汗,一遍一遍。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她呼吸得很急促,仅仅靠氧气袋来维系生命。我问她,你疼不疼,她说,她不疼。
十分钟后,她停止了呼吸。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快走。众人大恸。我头痛欲裂,看着她因出血而闭不上的眼睛,慢慢变成一片棕色的湖。亮亮的,暗暗的。
葬礼的时候礼节繁琐,我在某一瞬间突然意识到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被关进了那个深褐色的长箱。没有鬼魂,没有来世,离别即是永别。
葬礼不允许我显露悲伤,因为所有人都在笑。我不是她的亲外孙女,哭了一上午已经尽到礼节,再哭就显得做作矫情,且让她从没哭过的亲外孙女难做人。
我听着人们谈论她的病情,谈论她的生前死后,谈论她省下的钱。这是他们怀念她的方式。
电视里说,人在某一瞬间忘记她去世的时候,会尤为伤感怀念。而我不会忘记你已经去世,我甚至会一直记得你去世时我的情绪,那么我该怎么怀念你?
今天是头七,我突然意识到我不需要用其他人的方式怀念你,也不需要多么特别的日子纪念你。我曾很喜欢你,现在也很喜欢。虽然你再也给不了我任何帮助,即便是一盘小小的菜。虽然你已经离开我。虽然我再也见不到你。
那都没关系。
今天是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