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 I 乌暗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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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对我说,一个国家的历史也是文明进程的起点,所以我们必须直视历史,挖出真相并非为了问责,而是让我们坦然面对并汲取错误的教训,然后往对的方向前进。阿爸还说,五一三事件是属于我们马来西亚各族人民的血淋淋故事,即使没什么人愿意去了解,我们也不能选择遗忘。


合上柯嘉逊博士所著的《 五一三解密文件 》,暗夜的雨势逐渐转弱,雨线细密落在路灯光晕中像极了下雪。这样宁静美好的夜里,我在一段黑暗历史中回过神来,仿佛又听见阿爸临终前再三提起那些关于阿公的遗愿。

阿爸说过很多阿公的事迹,他说阿公一辈子苦命,与绝大多数漂洋过番下南洋的唐山客一样,什么苦头都尝遍了就是没尝过甜头。他说阿公年轻时釆锡矿、割胶、摘胡椒、釆咖咖子。后来去了吉隆坡扛米、挑水泥、送杂货、踩三轮车,辛苦了大半辈子终于积蓄了一些本钱顶下一间杂货店。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日本鬼又打到了马来半岛,三年零八个月啊,你阿公提心吊胆总算也熬过去了。

一九五七年,动荡的时代划上了句点,英国佬卷铺盖走人以后,马来西亚独立了。阿公说有了国就有了家,后来便娶了阿婆,然后有了我。阿公说他的故乡在遥远的唐山,回不去了,而我们的故乡从此就在这里。

阿爸说他小时候常看见阿公怔怔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眼睛有些红红的,有时还自言自语说什么落叶没办法归根啦。一直到长大以后,阿爸说他才知道阿公当时的心情。

马来西亚独立十二年后,一九六九年五月十三号发生一件种族冲突大事。阿公后背有一条很长的疤就是那时被马来人用巴冷刀砍的,阿婆也是那一年不幸丢了性命。

阿爸说他当时还小,很多事都记不住,唯独记得阿婆死了以后,阿公便带着他逃到南马的居銮,几年后又辗转到了新山落户。阿爸说阿公到死仍念叨对不住阿婆,怪自己窝囊没能救下她。阿公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还原五一三事件的真相,因为政府公布的消息有很多不确实,他说我们华人绝不能一代又一代背着黑锅糊里糊涂在这片土地上生活。

一个国家的历史也是文明进程的起点,阿爸说我们必须直视历史,挖出真相并非要问责而是让我们坦然面对并汲取错误的教训,尤其是在不同种族组成的国家。

遗憾的是,五一三事件是一段禁忌历史,自我懂事以来从未听人公开讨论,老一辈甚至像是中了降头似的,说那件事不能在公众场所说的,说了就会被马打( 警察 )捉去关。

五一三,就如潘朵拉魔盒,一提起就会将里头关着的猜疑、嫉妒、仇恨、痛苦之类的妖魔统统释放而引来灾祸。

阿爸走后第二个年头,市面上第一次出现一本详细解密513事件的书籍,难得的是在马来政客一片声讨浪潮中并没有被政府查禁。随后的每一年五一三周年,愈来愈多公祭、追思与集体回忆活动展开,那一段笼罩在白色恐怖的历史最终能拨开迷雾吗?在乎那段历史的又还有多少人呢?

几年后,马来西亚终于成功变天换了政府。同年,我所在的南方边城新山河婆会馆决定筹办一本特刊,在迎来五一三事件五十三周年时尽量还原历史真相。身为会馆一份子,也为了阿公遗愿,我责无旁贷自动请缨北上吉隆坡寻访当年五一三事件见证者。

历史可以被原谅,但是不应该被遗忘。

米叔七十七岁了,无儿无女,自己一个人住在吉隆坡的文良港热水湖新村。

我以为这么一个孤独无依的老人一定很难沟通,陈伯良村长把他推荐给我时倒是一再强调,说米叔在六十年代是教书的,虽然有过惨痛经历,为人还是很豁达随和,不难相处。

“后生仔,你想了解那段历史一定要找米叔,他就是活的历史啊。”

村长说米叔在这个新村同辈老人当中最清醒,说他记性好,至于他愿不愿意揭开疮疤回忆当年血淋淋的往事,难说。这点我可以理解,那段历史毕竟是那一代人永远的噩梦,每挖出一个细节都像是醒着再经历一次恐怖梦境。

村长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拉开抽屉拿了车钥匙说米叔这时间点应该在家,让我坐上他的车去找米叔。我说这怎么好意思,同时晃动手机说有导航会帮我带路。他却爽朗地笑着推搡了我一把,说他现在反正得空,叫我别跟他客气。

他开车的速度很慢,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一直东指西指说文良港热水湖新村自五十年代围篱成立至今的变化。他感慨说自己从小就住这里,可以说是和新村一起长大的,现在新村越来越现代化他就越来越老。

我凭直觉说村长您今年应该才五十吧?还算是壮年,一点也不老。他大声笑着说五一三那年他才两岁,现在已经五十五了。他说:“老咯,我要是早生几年就可以跟你讲当年的事,两岁,什么都𣎴知道啊。”

我在想,自己又是多么幸福啊,出世那年也算是太平盛世了。我们虽然都是这片土地的子民,即使至今不能享有国家给予的同等待遇,但是和国家独立之初经历过各种血腥冲突的父辈相比,我这一代人又显得幸运多了。

“看见前面那一排大红花吗?”村长指着前面不远处说那间就是米叔的家,“米叔人真的很随和,就是从不跟人讲他的从前,他的遭遇还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村长说完又念叨了两句老咯,说他父亲都去世有二十年了,所以他很欣慰在五十年后还会有不少人努力尝试还原当年的惨案真相。他叹了一口气,又说再过二十年,那些曾经人在现场的都死光了,真相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米叔的房子虽老旧却一点也不破败,并非我想象中像一个摇摇欲坠的老人,屋顶锌片才翻新不久,木板也刷上了新的灰水。村长说这是新年前村里人见米叔房子太老旧了,所以自发出钱出力修缮一番。

“你们来啦。”从屋里出来的老人中气十足迎上前,动作也不见迟缓,花白疏落的头发下是饱经风霜之后不易辨识情绪的脸。村长拉着我加快脚步迎上前,热情地说这位就是米叔了。米叔当然从村长囗中知道我此行的目的,相信他也有了面对历史的心理准备。

临近中午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透进屋内,客厅虽简陋却收拾整洁,崭新的小沙发前摆放着老旧的小茶几。米叔微笑着拿起保温瓶,将滚烫的咖啡注入茶杯,冒起的热气瞬间化作一缕白烟袅袅上升。

“来,别客气,这是刚泡好的咖啡乌。”米叔说着比了请的手势,他自己也端起一杯咖啡乌小心翼翼呷一囗。

我正琢磨着该如何打开话题,米叔已放下茶杯说时间飞快啊。他说这话时像是让咖啡乌散发的热气迷蒙了眼睛,又像是喃喃自语,“五十三年咯,五一三事件也像阴魂不散的幽灵纠缠了我们五十三年。”

米叔眯着双眼,像是努力聚焦捕捉遥远的影像,我相信那些褪色的画面在他的镜头下一定鲜明如昨,正如有些往事永远不会随着时光而烟消云散。

一九六九年五月十号是我们国家独立后的第三届大选投票日,米叔说五一三事件的发生还得从那天说起。

大选投票前一个星期,劳工党响应社会主义阵线抵制选举的号召组织遊行,呼吁人民抵制选举或投废票,结果和警察发生冲突,一个劳工党员被警察开枪打死。另外,当时代表华人的马华在政府里面又没有积极争取成立华文大学,也许就是种种原因让华人对政府的不满情绪愈来愈高涨。

米叔说十一号大选结果出炉时,以华人为主导的反对党竟然在票数方面嬴了以巫统( 马来民族统一机构 )为首的执政联盟。

“你们也知道的,因为选区划分关系,他们输了选票,在议席上还是赢了。”米叔说当时的雪兰莪州二十八个议席也让反对党赢了十四席,这对于当时的州务大臣哈仑而言是一次沉重打击。

“可是啊,我们当时却一点也没意识到流血冲突随时会爆发。”米叔依然情绪平稳地又呷了一囗咖啡乌,他说反对党虽然没有足够议席可以取代联盟成立新政府,毕竟也在票数上赢了,所以当天都情绪高昂地举办遊行庆祝。

提起当年的事让米叔忍不住摇头说:“这人一得意往往就忘形了,有些华人就因为高兴过头在遊行时叫喧还辱骂了马来人,这点倒也是事实。”

当时巫统的雪兰莪州务大臣哈仑也是不忿,在十三号那天也召集了上千个马来人准备也搞一场庆祝胜利的遊行。米叔说他还记得当年各政党办的遊行集会都是非法的,只有哈仑通过巫青团搞的遊行集会得到政府批准。米叔说完意味深长看了我们一眼,说偏偏就是那一场由哈仑召集的遊行掀开了五一三流血事件的序幕。

陈伯良村长的电话声响打断了米叔话头,他接完电话说有急事得马上去处理便先行离开。米叔又呷了几口咖啡乌,短暂的沉默后又继续了他的回忆。

他说华人在遊行时拿的是旗子,可马来人手里拿的却是马来短剑、巴冷刀、斧头、削尖的竹子,可见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杀戮行动。

“后生仔,你可以想象一下,当一群手里挥动武器,疯狂叫喊冲上大街的马来人是有多么的恐怖,在那次之前,我相信谁也不能想象啊。”

米叔说攻击行动在傍晚开始:“他们从下午就陆陆续续聚集在哈仑的官邸,后来我听一个马来朋友讲,他们正准备去遊行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喊叫,说华人在文良港,对,就是从这里开始砍马来人。”

没有人去确认消息的真假吗?我问。米叔的声线明显有些颤抖,情绪显然也开始有所波动,他双手微微哆嗦着说没有,他说当时马来人的神经本来就紧绷着,消息一传来的直接反射动作就是冲去大街疯狂追斩华人,当然也包括印度人。

米叔说吉隆坡在那天晚上变成了人间炼狱,到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秋杰路、孟沙路、太子路、金马路,都是一片哀嚎惨叫。他双手紧握又说:“那时华人私会党很快就联合起来,他们也拿起武器向马来人展开报复行动。马来人在戏院砍杀华人,他们也去戏院砍回马来人,大家都杀红了眼啊。”

我没经历过自然无法真正感受当时的恐怖氛围,但是从米叔的反应可想而知,即使事件过去了五十三年,当时的惨况仍然像阴魂不散的厉鬼纠缠着他。

咖啡乌早已凉透,我们谁也没端起杯子,米叔看了一眼保温瓶又搓了搓手,说发生事情那天傍晚他本该回家的,校长劝他留在学校,说外面开始骚乱,“当时我们根本搞不清状况,有人说是在遊行示威,又有人说是种族冲突,反正很乱就是了。”

米叔说当年的校长叫尤索夫,是一个思想开明的马来人,在冲突事件爆发以后,校长把老师都叫去礼堂讲话。他说当时在场大约有二十多位老师,还有一个校工,华人、马来人、印度人都有。大家平时都相处很融洽,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种族冲突,很不可思议。

“外面的状况原来比我们想象还要严重,到了晚上差不多八点,那时的副首相敦拉萨通过广播宣布吉隆坡一带实施戒严,同时派几千个兵士进入吉隆坡维持秩序。”

我对此存在很大疑问,从为数不多的资料当中,报告都提到军队确实很快出动,但是惨剧为什么还会发生?难道真如解密文件所说那样?米叔说他也读了那本五一三解密文件,作者从英国伦敦取得封锁了三十年的资料都是真的。事实上,实际情况远比文件记录的夸张多了。

“被派去执行戒严令的主要是皇家马来军团,这支军团清一色都是马来兵,全都是大小眼啊,戒严时间在华人区乱开枪,你要是跑到街上就敢敢用机关枪扫你。在马来区反而任由他们拿住巴冷刀走来走去,还跟他们有讲有笑。”

我记得外婆也说过,那个非常时期只能相信红头兵( 联邦后备队 ),因为相比纯马来人的军团,联邦后备队成员融合了三大民族的部队,当初若是派红头兵前往或许结果又不一样了。

米叔说也许吧,他叹了一口气又说我们还能怎样,枪都握在他们手里,有一小撮马来兵还大大方方拿枪去打抢华人商店。他说,说句难听的,他们更像是在保护自己人在市区到处杀人放火。米叔说到这里不自觉压低了嗓子,就像是害怕有人在偷听似的。

米叔说完低下头沉默许久,我瞥见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才说:“我是在第二天戒严令解除时段回家的,当时我还没想到……”米叔满是皱褶的眼角泛起一点泪光,他深吸一囗气又忍痛说,“我家也让他们给烧了,那一区的华人屋几乎都被烧了,我发疯一样冲进倒塌……还在冒烟的屋子乱翻,手被烫伤了也没感觉。我翻到客厅时……我老婆就压在横梁下,我老婆……她当时还怀孕,都六个月了……”

那一点泪光终于汇聚成一滴泪水溢出米叔的眼角,沿着皱褶缓缓流下。他苦笑着摇头说过去大半辈子了,一想起还是会忍不住伤心。

米叔说完又沉默了,直至看我把沉重的记忆锁在录音笔,他的情绪又恢复了平稳,他说:“后生仔,有空的话我带你去找几个老朋友。”

甘榜峇鲁是一个奇妙的马来甘榜,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洗礼却像是被岁月遗忘的地方。

导航系统提示目的地已抵达时,我忽然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上一刻明明开着车子行驶在首都繁华的金三角商业地段,拐了几个弯道竟然进入一个到处可见椰树、香蕉的古老甘榜,还有放养的甘榜鸡成群游荡觅食。

米叔说这里是吉隆坡市内最后一个马来甘榜,我抬头望去,四周的高楼大厦犹如一座又一座高山峻岭,而甘榜峇鲁简直就像是隐藏在山谷当中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后生仔,左手边第三间就是苏来曼的家了,几十年咯,这里都没什么改变啊。”米叔指着那间漆上深褐色的高脚屋,又笑着说苏来曼快七十岁了,像他们这样的老人家,没特别事都会呆在家里的。

米叔笑呵呵地喊了几声苏来曼,屋里果然很快传来一声回应,不一会功夫就看见一个穿着圆领白T恤,下身围着纱笼的马来老伯来到门前,他笑眯眯的模样让脸上的皱纹乍看如同绽放的蟹爪菊。米叔不等苏来曼开囗已示意我脱下鞋子,扶着梯级把手进入屋内。

苏来曼是一位热情好客的老人,他的老伴阿兹莎更是忙着泡了一壶艳红的玫瑰露,又端来一些马来糕点频频招呼我们品尝。在这么愉快的氛围下,很快便打破了初次见面的隔阂。

苏来曼说他少年时家里很穷,父亲在甘榜峇鲁种一些香蕉、番薯和木薯,母亲就在甘榜路口摆档卖炸香蕉、蕃薯木薯。

“我放学后不是帮父亲打理园地就是到档口帮母亲,安哥米那时还是一个老师,他常来我们摊子买炸香蕉,还鼓励我要好好读书。”

“你呀,让安哥米失望了。”阿兹莎笑着轻轻拍打苏来曼手臂,“他踢足球就很厉害,一读书就打瞌睡了。”

“现在连足球也踢不动了吧。”米叔说完随即提起我此行的目的,“五十几年咯,他们年轻人对五一三是很模糊的,在华人和印度人的印象中是马来人砍我们,马来人又认为是我们砍你们。我今天带他来,就是想让他也听听你经历过的。苏来曼,我觉得应该让年轻人更客观看待这件事,你同意吗?”

苏来曼两夫妻对视一眼,两双手很自然握在一块。他说五一三事件过了那么久却总觉得像是最近才发生的事。他说当年政府宣称事件的起因是反对党遊行庆祝获胜而引发悲剧,后来又说是马共为了夺权而策划的阴谋,这些全是谎言,他说。

米叔掐了一小块糕点放入嘴里,边嚼边说苏来曼的确从一开就说过那不是单纯的种族冲突。

苏来曼说遊行也许会引起肢体冲突,但是不可能会造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他说遊行不过是让别有居心的人有机可乘,当时反对党即使没有遊行,那些人也会制造机会引发冲突的。

我问苏来曼所指的那些人是谁?他伸出枯槁的手指在我们四个人面前一比划,笑着说我们都知道那些人是谁,不是吗?至于是不是胡乱猜测,苏来曼说等他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就知道了。

苏来曼说那一年他才十六岁,还没到投票年龄,对于选举自然也不感兴趣,对局势更是一无所知。

“当时街上有很多人在遊行,我也没想太多,反正又不关我的事。”苏来曼思索片刻又说,“那天下午,我同学马末说他哥哥叫我一块去雪兰莪州务大臣哈仑的家,说是去支持巫青团办的集会,一起去的还有班上几个要好的朋友。我们都不知道去干嘛,心想可能是要凑人数充场面,说不定还会给一点钱呢,以前也试过啊。就算没给钱也一定有准备好吃的东西,所以我们都很高兴被邀请。”

苏来曼说他如果知道去哈仑的家会发生那些事,即使有钱拿也绝对不会去,太恐怖了。

“我们去到那里时,屋里屋外都围着很多人,有些手里还拿着巴冷刀、斧头,他们的情绪都很激动。我朋友告诉我,他认出其中很多是村里和外坡的私会党徒。哈仑家里也没准备吃的喝的,我的朋友因为害怕便悄悄离开了,我比较傻跑去跟马末说要回去。唉,结果他哥哥的朋友很凶警告我,说我要是敢离开就杀了我,然后给了我一条红布叫我绑在头上,还说是经过巫师做法的,可以增强杀敌的勇气 。”

根据苏来曼所说,那些私会党徒用大桶装着巴冷刀、斧头派给到场的马来人,还一边说华人正在欺压马来人,大家一定要团结起来将华人赶走。

“他们给了我一根削到很尖的竹子,叫我看见华人就敢敢刺过去。我拿着竹子跑到篱笆前一直发抖,又不敢离开,就在那时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声喊叫,说华人在文良港开始杀马来人。”

苏来曼说当时现场一片骚乱,所有人都很气愤,有一个送咖啡的华人男孩刚好经过哈仑的家,混乱中有人喊说杀死他,几个拿巴冷刀的很快冲了出去。他说因为害怕不敢上前去看,不过后来看见那个男孩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知道砍死那男孩的几个人都是私会党徒,我们一般人哪里敢拿刀去砍人?他们砍死了那个男孩就像杀了一只鸡那样……”苏来曼顿了顿说那个华人男孩应该是五一三事件的第一个牺牲者,“我记得当时是傍晚六点多,有一辆车子经过时因为好奇停下来观望,结果车上的两个华人也被他们拉出来砍死。我到现在还很清楚记得那些惨叫声,马来人,还是华人印度人,我们都是人啊,为什么那么残忍互相伤害?”

苏来曼说他们杀死那三个华人后更疯狂叫嚣了,虽然哈仑一直呼吁大家保持冷静,可是那些人已经失控了,他们拿着武器浩浩荡荡向华人区涌去。他说自己还算幸运,带头的私会党徒让他和其他几十个人留守在哈仑住家。

“我被吓傻了,拿着尖尖的竹子躲在篱笆角落一直发抖,心想要是华人杀过来该怎么办?更可怕的是远远的地方还传出枪声,我不知道家里人怎样了,但是又不敢偷偷离开。大概晚上八点多吧,那些人陆陆续续跑回哈仑的家,说华人私会党用罗厘载了很多人赶去支援,有些华人手里还有山猪枪。”

米叔告诉我,当年的华人私会党在冲突爆发后很团结,很快就组织起来对抗马来暴徒。至于有山猪枪的事倒是不清楚,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在对抗过程中,很多华人也变成了暴徒。

苏来曼也说事件开始变得很复杂,当天晚上甚至有一辆载满来福枪的吉普车开入甘榜峇鲁,派枪枝的还是一个军官。“后来我听父亲说,当时拿到来福枪的人都很兴奋,向着天空乱开枪。幸运的是子弹打完后,那个军官也没多带子弹。”

苏来曼又说,“那些带头的私会党徒在第二天就转移到甘榜峇鲁,他们把那里当作基地继续号召马来村民去屠杀华人。其实,我们甘榜峇鲁的人都不欢迎他们,虽然在甘榜外围都是华人屋,大家的关系却一直都融洽。我父亲也说这次的冲突一定是误会,因为华人常来买我们的农作物啊,像安哥米就是我们的顾客,也是朋友。”

遗憾的是五一三事件生生将各族人民的情谊撕裂,华人联合起来杯葛马来人的农产品,马来人又处处防患着华人和印度人,原来气氛和谐融洽的生活环境荡然无存,可惜啊,苏来曼说。

五十多年过去了,曾经是马来亚殖民政府的英国早已解封关于五一三事件的机密文件,可是我们的政府迟至今日也没打算公开档案,为什么?

苏来曼说问题就出在当年公布的真相与实情完全是两回事,虽然许多人都怀疑这件历史惨案并非单纯的种族冲突,然而一天没有公开档案,所有说法都只能被当作是猜测而已。

“不过,我自己的经历告诉我,当年聚集在哈仑官邸的那些人是有准备去搞事的,所以说五一三的种族冲突是人为策划,那些人也不管大乱造成的后果,真是可恶的政棍!”

“种族冲突爆发后,我们的世界也跟着停顿了。”米叔接过话题说:“五月十四号过后,我们的股市、航空、火车、船运全都停了,隔天连报纸也没有了。等到报纸可以出街时也是经过严密审查,关于爆乱的死伤人数只能写政府给出的数字。”

根据英国解封的媒体报导,马来西亚政府在吉隆坡骚乱爆发后三小时左右即颁布了戒严令,外国媒体的釆访证也在两天后被没收。米叔说将近五十年了,政府公布的五一三事件是他们认为可以公布的部分,有些还是模糊不清的,或者说是没有证据的猜测而已。他有些愤慨说所谓真相不过是被过滤后的残渣,根本看不清完整面貌。

苏来曼干咳几声后笑着说米叔忘了一件事,他说在流血冲突爆发后,为了控制局势成立了国家行动理事会,当时的理事会决策人就是副首相敦拉萨。他说我们的国父东姑阿都拉曼虽然还是首相,可是他的权力实际上被架空了,就连国会也停止了两年不再召开。

五月十三号如果没有发生严重种族冲突事件,东姑阿都拉曼领导的联盟在大选后依然能顺利继续执政,不过将会变成一个弱势政府。这也意味着反对党开始崛起,苏来曼说在很多马来人眼里反对党就是华人党,而华人的政治崛起是极端马来主义者不能接受的局面。再说东姑阿都拉曼是一个比较温和开明的人,他的包容同样也是那些极端的家伙不能接受的。

苏来曼说他虽然是马来人,但是也不认同极端的种族主义。他说:“我有很多华人朋友的,他们一般上都很刻苦耐劳,钱赚多了也是应该啊!说华人抢了我们马来人的经济蛋糕是蠢话,要吃蛋糕就自己动手做才对。”让人遗憾的是,很多马来人耳朵软,信了。

五一三事件就是经过精心策划的阴谋夺权,苏来曼说:“如果真的是单纯的种族冲突,为什么骚乱只是集中在雪兰莪和吉隆坡?还有,反对党说愿意和理事会合作一起上电视呼吁人民和解,敦拉萨拒绝了,他甘愿让死伤人数一直上升。然后嘞?马哈迪就跳出来谴责东姑阿都拉曼,说他必须为这件事负责,控制不了局势就应该下台。马哈迪公然挑战首相的下场当然是被巫统开除啦,他离开巫统后又鼓动大学生上街游行,搞到要东姑阿都拉曼下台的声浪越来越大,最后他只好辞掉首相的位子。”

苏来曼说敦拉萨接过首相的位子后,马哈迪又回到巫统还当上了教育部长,“你们也看到啦,他没几年就当上首相了,而且足足做了十五年。我知道,有人说那件事是他策划的,开玩笑!他那时还是一个卒子而已,轮不到他啊。”

“虽然不是他策划,但是他一定很清楚整件事。”米叔说:“不过,相信他到死都不会说出来的。”

我说根据柯嘉逊博士所著的解密五一三事件,英国最高专员署发出的电报也提到了这是一起政变,而且东姑阿都拉曼在下台后写了一本关于五一三前后的书,也同样提出了这个论点。

苏来曼和米叔摇头叹气,阿兹莎在一旁说:“我们马来人和华人印度人都住在这里,原来都是一家人啊,以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离开苏来曼的家已是黄昏,有人正在焚烧干枯的椰子叶驱赶蚊虫,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童年味道。

上车前再回望一眼烟雾笼罩的甘榜峇鲁,恍惚中看见四面的高楼如群狼环伺,也许再过几年,这里终于也会让时代吞噬吧?

米叔在车子缓缓驶出路口时说前朝政府计划花几十亿来收购甘榜峇鲁,打算开发成现代化的马来文化中心,现在换了政府又喊停计划。“哼,如果还是那班人做政府又不懂要吃掉多少钱了。”

这似乎是一个众所皆知的公开秘密,拨款愈多就吃得愈凶,从上至下难有例外。我说从小就听老一辈在骂,几十年了也无法改变,搞到最后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米叔笑着说:“要不是那个鸡哥吃得亿亿声,他们又怎会倒台?讲到吃,肚子也饿了,等下回到文良港先去吃晚餐吧。”

在文良港茶室凑巧又碰见陈伯良村长与朋友在喝酒,他马上热情招呼我们同桌,说正跟朋友吹水,多几个人更热闹。同桌有位印度人叫古玛,六十余岁年纪,一囗流利的华语和广东话说得跟华人一样,很厉害。

米叔吃饱后说累了,正好同桌也有人回新村,我送米叔上车后便回到饭桌上听他们继续吹水。

村长问起今天的收获,古玛听着插嘴说:“嗰班正傻嗨黎嘅,日日话五一三唔可以讲,大选嗰阵又喺佢地日日讲,话反对党赢咗惊五一三会重演,丢那仙!”

“喂,佢喺JB人,讲华语好喎。”村长笑着替古玛面前的酒杯添满啤酒,说古玛几十年前住在巴生一带,五一三那天也差点死掉。

“是啊,老Tan讲的都是真的。”古玛喝下一大囗啤酒接着说:“我那时才十几岁,在一间华人傢俬店做学徒,头家人很好。那天他们全家去看戏,还带我一起去。看完戏九点多,走出戏院就看见外面很多马来人。很吵,我们还以为他们在吵架。”

古玛说着眼眶泛起泪光,说那些马来人突然吼叫着冲向人群,像疯子一样拿着巴冷刀乱砍。“我的头家是好人,就酱被砍死了,我的手也被砍了一刀,流了很多血,还好没死掉。”

我问古玛他头家的家人后来怎么样,他摇头说从那天起就没有再看见头家嫂一家人,因为他后来有回去傢俬店,可是家俬店已经被人放火烧成废墟。

古玛还说当时的巴生河漂着很多尸体,绝大多数都是华人。街上也有很多,有些是连人带车一起被烧焦。

“政府讲五一三死掉一百九十六人,呃鬼咩!”古玛说他的姨妈当时在医院做清洁工,曾经告诉他有些尸体还被人淋上柏油,根本分不清是印度人、华人还是马来人。

“姨妈还跟我讲过,她听那些咪西( 护士 )说很多华人尸体上有子弹孔,你们讲啦,政府派去的马来兵是不是在帮那些马来暴民?”古玛一脸气愤又说那些砍人的根本就是马来私会党徒,他说那时也有很多华人私会党出来保护被追杀的人,如果他们真的也顾着砍杀马来人,马来人的死亡人数又怎会那么少?

古玛说他最气愤的就是那些政客,都几十年了,每次大选时就暗示我们,说五一三就是因为反对党赢了选票造成的,所以要稳定就不要投票给反对党。

陈伯良村长嘲笑说那些人不会进步,睡不醒,说现在是网络时代,不再是他们能封锁资讯的年代,大家都能在网络上听见不同的声音,谁还会相信那些鬼话?所以那些一直以为还能以五一三恐吓人民的政客最终失败下台了,真是活该。

村长感叹说三个民族原来就像是三兄弟,相处也算融洽,都是那些政客为了争取选票利用种族课题挑起事端。

他说五一三事件隔年,敦拉萨接任首相后就以种族冲突是因为贫富差距造成,为了避免悲剧重演而推出新经济政策以帮助马来人脱离贫困;同时还強调了马来人的地位不容挑战。

在新经济政策底下,几乎所有资源都必须优先分配给马来人,不管对其他族群公平与否,村长忍不住说真不公平。“哼,什么叫土著优先?这么一搞就把华人印度人都变成二等公民了。几十年下来,优先权变成了他们的拐杖,说好只实行二十年,时间到了又换个花样,总之就是不能丟了枴杖。”

“就是讲啰,什么都要固打( 配额 )制,投资做生意也要给马来人股份、买屋子也是他们有权力优先,进大学也是保留固定学位给他们,。”古玛又灌了大半杯啤酒,吧嗒着嘴又忿忿不平说他孩子当年的SPM成绩很优秀,在报读国立大学时却选不上第一志愿,反而成绩比他差的马来同学顺利被录取。

古玛语气很是无奈:“这就是固打制,优先考虑的不是成绩,是皮肤的颜色。”

新经济政策因为五一三而落实,马来人经过五十年的优先照顾,我说普遍上还是贫困的,获利的不过是少数。我们总爱戏谑说那些人是因为有亲戚当上了议员,他们就靠着蕃薯藤亲戚关系轻易得到政府的承包工程。

古玛哼一声说还有更多是拿咖啡钱发达的,这话让陈伯良村长感触颇多。他说我们曾经是亚洲四条小龙之一,就因为从上至下都爱喝咖啡喝得变成一条蛇。

“不讲这些了,越讲越火滚。”村长临走前说明天正好有空闲,问我想不想去双溪毛糯看看五一三墓园。他说那里曾经是被遗忘的乱葬岗,没人认领的马来人遗体也和华人同葬一处。

古玛笑着说那些极端的种族政客更应该去那里看看,“丟那仙!我们生和死都在同一片土地,都不懂几和谐。”

事实上,各民族之间融洽和谐与否,无关肤色、语言与文化宗教背景,在于平等罢了。

五一三墓园有两个,位于雪兰莪州的双溪毛糯与鹅唛,相距不过十余公里。为了避开繁忙的交通尖峰时刻,我们天色未亮便驱车前往。  

抵达该处时阳光开始暖和,草坡上的露珠还没完全消散。入口处有人大老远便向我们挥手示意,陈伯良村长说他叫罗凯,是墓园工委会负责人之一,也是他中学同学。

罗凯是个热情的人,一阵寒暄后说:“你们还没吃早餐吧,这里面也有茶室的,我们吃饱了才去墓园。”

在用餐时他说位于鹅唛的墓园是公开场所,出入都很方便,那里埋葬了十一个五一三罹难者,都是马来人穆斯林。双溪毛糯的墓园则埋葬了一百一十四个罹难者,地点也相对更为特殊和隐蔽,因为这里曾是一处与世隔离的麻风病院。

“很多人都不知道这里也叫希望之谷,在六十年代还是全世界第二大的麻风病隔离区呢,也许应该叫社区更适合。”罗凯说这里在当年还拥有自己的警察局、消防局,甚至有属于自己的货币。不过当年要进入这座麻风病院还得经过三道关卡,所以埋葬在这里想前来拜祭也不容易,而且很多罹难者家属甚至不知道亲人被葬在何处。

他说几十年过去,如果不是有人非法开发这里建停车场,这座被杂草覆盖的墓园都被世人遗忘了。“这座墓园必须保存下来。”罗凯说当年有很多华社团体迅速组织起来保护墓园,同时向政府请愿将墓园列为国家文化遗产。

前往墓园之前,罗凯叫来一位笑容憨厚的老伯,“他叫林亚财,从小就住在这里。当年那些警察把尸体运送到这里,他也有帮忙埋葬的。”

林亚财说他小时候染上麻风病被送到这里隔离治疗,一直到了七零年代末痊愈。林亚财说他无法适应外面的世界,所以情愿一辈子留在麻风病院。

翻过一道小山坡,林亚财说到了。眼前是密集排列的灰色石灰墓碑,上面除了刻着死者名字和立碑者是马来西亚政府之外,再无其他。

回忆起这件事,林亚财说当年是院长安排他们在这片小树林挖深沟,“我们挖了很多,四尺深好像。”他手指比划着说运载尸体的卡车驶来的方向,“他们的人用那个鹤嘴锄把尸体拉下来,很臭,那些尸体差不多要烂掉了,没有棺材,也没有穿上衣服。他们就把尸体直接放进沟里,我们就把泥土盖上。”

林亚财说他们也不清楚埋了多少尸体,只是记得卡车来了五趟,每一趟都载满了赤裸裸的发臭尸体。

我听着很震惊,随之而来的是难过。罗凯看了我的反应说:“你也觉得像是在埋动物的尸体对吧,还是觉得更像是乱世才有的乱葬岗?我们当时听了也很不舒服,感觉很没有尊严啊。”

他说在当局草率处理下,如今谁也不敢确定那块墓碑底下的尸骨就是死者本人,让后人想拾金迁坟造成很大的困扰,所以有些家属只好请道士作法招魂迁葬。或许,这样才能让亲人心理好过些吧,他说。

罗凯又说这座墓园还有一个很特别的意义,“当初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在这里竟然也埋葬了两个马来穆斯林和两个印度人的遗体,所以这里可以说是三大民族的纪念墓园。”

他说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2017年的公祭活动也因这缘由让佛教、道教、回教、兴都教和基督教的宗教师一同出席主持追悼仪式。

“那次的仪式真的很可贵,我们用行动告诉了政府,不同肤色和宗教并不会造成隔阂。让全民在和谐团结方面有隔阂的,说到底就是不平等政策造成。”

罗凯说那一年的纪念活动只是一个起点,“我们工委会已经成功向州政府申请把这里列为保留地,同时也争取把墓园列入文化遗产。这里可以讲是活教材,提醒我们不能遗忘历史,那些玩弄种族情绪的政客就是全民公敌,我们不能让他们继续破坏种族团结!”

陈伯良村长望着充满历史记忆的灰色墓碑,感慨说这些人都是无辜的牺牲者,当年被草草埋葬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小树林,或许就是当权者想藏起的历史记忆。

历史,无论怎能掩盖,事实早已存在,怎么藏?罗凯笑着说。

离开吉隆坡后,我继续北上怡保和槟城。

根据陈伯良村长和罗凯提供的资料,我听了很多关于五一三事件的经历,其中自然以华人为主,毕竟这段黑暗的过去主要还是围绕在华族社群。

正如苏来曼所说,那是一场有预谋且经过精心策划的人为灾祸,即使事件过去了半个世纪,依然有极端种族主义政客在选举期间以此恐吓华人选民,让人更为难过的是许多华人对此深信不疑。

罗凯说工委会在筹办公祭或呼吁以真相和解这段历史纠结的过程,更大的障碍往往来自于身边的亲人。他说被扭曲的历史就像恶鬼,无知的人害怕追求真相的后果会引起灾祸重临。

明明是阴谋底下的代罪羔羊却连真相都没有勇气揭开,罗凯说这才是这片土地上的华人最大的悲哀。真相应该是超越个人利益的,他说有位马来诗人乌士曼阿旺就以五一三事件为题材写下一首诗,那首诗就叫代罪羔羊。在乌士曼阿旺眼里,所有国人都可以成为政客个人利益之前的牺牲品,因此他在诗里极尽嘲讽。

让人欣慰的是在收集这段囗述历史的过程,被定调为种族冲突的血腥暴乱,华人和马来人之间也不乏感人的互助故事。

从五月十三号爆发至全面停止期间,有很多华人在危难时刻被马来人收留或藏在回教堂躲过一劫。也有很多马来人在华人区遭遇反击报复时,得到华人帮助而幸免于难。

至于五一三事件究竟是单纯的种族冲突,又或者如英国解密档案所述的夺权阴谋,也许只能等待被尘封的机密文件重见天日,真相才是公正的事实而非偏见的主观揣测。

无论这段历史最终能否还原,我们都希望五一三的幽灵从此安息,从此也仅仅只是一段历史,而非种族主义政客以过去的错误阻遏未来的正确认知。

当五一三事件终于能说出囗,也意味着被打开的潘朵拉魔盒,只有因为愚弄造成的误会与极端种族主义政客的私利之心。

时间,或许终究会将误会冰释,也终于让我们看清政客的伎俩。

沿着南北大道向南方向,余晖下的远景一片美好,明天一定会是好天气。

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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