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初稿)

        初秋的午后总是阴多晴少,最近更少。老天看人下菜,见不是他哥,把太阳都蒙上,拒不售卖。街道蜿蜒,灰色铅笔延伸出两旁上下上上高低起伏盘曲错杂的管道,这城市是一座管道迷宫,却空无一人。所有的资源只能他哥独享,不论吃饭、穿衣,他哥不让别人做他的生意。

        即使有人做,他也没钱,自己是个二流子身无分文。好在他比他哥机灵,不管哥哥怎么强,总能在他眼皮底下偷生。偷生是真偷,他哥剩什么,他就吃什么,为了这事他哥没少揍他,打伤打残家常便饭,更何况他还总搞砸他哥的东西。

        呦,今天吃鸡,他溜进他哥家里,如无人之境。外卖盒敞着,一整只炸鸡金黄酥脆,只撕掉了一只腿,也只咬了一口,米饭都没挖。唔~~真香,他干什么去了,又被主管电话叫走了?腮帮吃得鼓鼓囊囊,嘴上手上油得放光,网上说经常吃油炸食品脸上会出现什么来着?笑容。

        他的笑容很短暂,谄媚、讨好和难受轮番上场。他说给他留了一半,挨了一拳;他想求饶,却直挺挺摔了过去。

        倒下之前他双手作揖,猥琐地让人火冒三丈,西装男上前踹了他两脚仍不解气。好逸恶劳,游手好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一头擀毡的齐肩卷毛,松松垮垮的领子和短裤,和那双永远趿拉在他脚上的拖鞋,都像苍蝇一样嗡嗡地煽动翅膀,就该连同他弟,丢进厕所里。

        不知过了多久,长卷毛微微转动,一大口干呕,脑袋里一阵耳鸣。他摸着墙,打开了灯。突然的光线刺地他一阵晕眩,手臂上冰冰凉凉的,是血。视线里黑白交杂的雪花退去,几点殷红。他用手背擦鼻子,干涸固涩,唇上的血早干成了暗紫色。肩膀、脖子、下颌,他一路摸上去,湿漉漉的,是耳朵。他慌了,摸出门,借着微弱的天光在迷宫里四处查看,一个黑影深海巨兽一般远远地,游过一条通道,在他身后滑走。他感到头皮发麻。

        哥!屋子笼罩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没有回应,他依然坐在那张桌子后,安静地让人心慌。咖啡冒着热气,一排排烫金笔记本在他身后脊背挺直,泛着金属光泽,像他一样不苟言笑。

        哥,你别忙了。他的心揪着,捂着发烫的耳朵胡乱摸到了他跟前。你出去看一看,我害怕!

        我刚接了新项目,你趁早滚。西装男眼皮都没抬一下,不为所动。

        我耳朵流血了!鲜红的手掌伸到他眼前。流个不停,从没这样的,我的血从来都这样过。外面有什么东西震地我耳鸣你快去看一看!哥你看一看!他急吼吼地哀求,频繁地看向门外,仿佛他们已经沉到了海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西装男哼笑出声,装的还真像。他是声线依然是那么慢条斯理。这么说你快死了?我是该开香槟还是放鞭炮?他挪走自己的电脑不被这粘稠的红色液体弄脏。下药、泼水,这个撒谎精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正事都不做,专在他最忙的时候扯他的后腿,每一天。不过今天他心情不错,昨天被他弟拖住的事还是让他在最后一刻赶出来了,非常完美!快走,快走——别弄脏了我的报告。

        被推翻在地之后,又是一阵耳鸣,鲜血尤自从嘴角流成一条直线,而他打湿纸巾,细致地擦拭键盘上的斑斑血迹。他跌在地上,一阵阵地急喘,半晌才稳住了心神。他直勾勾地盯着他,喉咙里像有一个破风箱:哥,我们是亲兄弟,那东西越来越近你快逃吧!

        他抬起头发现他还没走,抽出铁棍。看来还是得这样才能落得清静。卷毛耷拉着头发猛地跳起来夺过凶器砸在记满他业绩的墙上,几棍下去,成排的烫金本子分崩离析,墙纸撕裂,露出昏黄斑驳的墙体——我是懒,是坏!你听了那些人的鼓吹,每天都往这墙上撞,自己倒在地上,就为了在墙上留一滩血,我让你撞轻一点,撞迟一点!

        西装男的冷漠一点点龟裂,碎了的面具依然沾在脸上,就一滩血,你瞧不起我?没有我拼死拼活,有你这条狗命?吃我的用我的轮到你嘲笑我?

        他没有说话,抄起他的电脑砸在桌角上夺门而逃。

        惊心动魄的脚步慌乱如麻,黑色影子在远方不紧不慢地画着长长的圈,哥哥在身后紧盯着他追,他顺着迷宫上上下下,攀上最高处的塔。那里有整座城市唯独的两扇窗,窗户紧闭,昏暗的塔尖里,他咬紧牙关用尽力气也推不上。

        他放弃了,跌坐在窗下抱住了腿。西装男气喘吁吁爬上这里,他扶着扶手盯着他,就像他盯着他,一动不动。

        哥,中午的鸡腿你为什么就吃了一口。他突然开口。

        西装男茫然。他指了指窗,已经开不开了。

        一阵翻江倒海的耳鸣,西装男捂住了耳朵,颤栗着,靠墙滑了下去。

        暗红的海水上涨,淹没了低处的迷宫,只有这座灯塔,还在苦苦支撑。

        哥,我怨你,原来你总陪我一起从这里看夜空看夕阳,看西瓜甜,看树叶响。

        他摇摇头,苦笑着,我们要生活。

        哥,我恨你,他们教你打我,你就打我,原本我们还是一国的,还联手跟他们打过架。

        你不懂,我最大的敌人就是你,一屋不扫谈何理想谈何远方?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说的不对,也许我们是朋友呢?

        他放下手,闭着眼扯了扯自己的领口让胸口透透气,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我怎么能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

        海水掀开了灯塔的大门,顺着楼梯晃晃荡荡往上爬。

        他捡起墙角遗弃多年的粉笔,扣着窗台站起。你最喜欢月亮。黄色粉笔顺着窗户的弧度画成一个弯月,像是小孩的涂鸦。后来你的世界里只剩太阳,咱们没有诗卖,也没有方向,只有四处乱撞才可能碰出一线生机。他转过身,看着对面瘫坐的哥哥的模样。

        我懂,月亮送你。

        他睁开眼,瞧了瞧,逆光下他的卷毛看不清脸色,旁边是一个黄黄的亮亮的月亮。他脱口而出,那你想要什么?

        卷毛神色一动,要不你试试喜欢我。

        这不现实,一事无成,一无是处,一身毛病,怎么喜欢?

        他笑着别过头,笑过之后点了点头,那就送我一个笔记本。封面写“正事”,标上日期,每天都做一件愉悦我的事,碰上的事情不算,你要每天主动想办法,为了让我高兴做一件事,至少一件,写满一本。等潮水一遍遍起落,泡脏、卷曲、腐蚀了这本笔记,直到一页页碎裂,被风吹没了魂,没有人记得有过这个本儿,它就发出一束金色的光,永远永远种在这迷宫中。

        死者年龄?32。

        死亡地点?餐厅。

        死亡原因?脑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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