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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月村是任店镇的一个自然村,村子不大,有千把口人,在任店镇的东南方。庄月村东头有条河,河水一年四季从没断流过,因为有了水的滋养,河两岸的草木和庄稼长得格外茂盛,滋生了大片的野杨树、野柿树、野枣树,人工又栽上了梧桐树。夏天一到,它们密密麻麻,形成了一个个丛林,丛林上空撑起了巨大的绿伞。
有了这些树,这些野果子相伴,自然这里一年四季不寂寞。夏天,这里就像一个避暑山庄,四里八村的人都像潮水般涌来了,闲聊的、闲逛的、凑热闹的,卖小吃的,他们操着庄稼人憨厚的腔调,“冰棍、凉甜解渴。”“糖葫芦,正宗的冰糖葫芦。”那声音响遍了密密麻麻的丛林,又经丛林传向了四面八方。
除了这些,更少不了赌徒们,他们支起了一个个临时的麻将桌,把眼珠子瞪得琉璃蛋似的,“红中,白板,胡了……”看客则更认真,此时好像他们不是看客而是赌徒,他们不但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还把桌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更好笑的是还要偷偷指挥一二。老太太也有参战的,把孙子、孙女丢在一边,任他们鸡飞狗跳,拿土坷垃当子弹枪炮飞来飞去。
玩是玩,赌是赌,有活时,就去干活。当遇到秋麦两季时,这里几乎就没人了,特别是到了收麦时,这里连鸟都很难见一只,好像它们也去收麦去了,或者去跟着人们呐喊助威去了。
过去收麦全靠人工,割了拉,拉了晒,晒了碾,碾了还要翻,翻了还要碾二遍,碾过了二遍才能把麦秆码成垛,最后堆起和着麦糠的麦子才能扬。这样一镰镰,一叉叉,一遍遍,自然很慢,从收到打,打完又忙着种夏秋作物,要忙完最少要半个月,甚至更久一些。期间,村东头树林下自然很少有人去,他们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干农活身上了。不过,近几年随着现代化农业水平的不断提高,大型收麦机的广泛运用,以及播种连带化肥一次性完成的新型播种机的出现,在过去需要一月干完的活,现在只需两三天。
可今年就大不相同了,虽然现在夏至都早过了,可树林里还静悄悄的。往庄稼地望去可就大不一样了,小拖冒着黑烟响个不停,发电机也来凑着热闹,人们再也不能坐下安静半刻,他们汗流浃背地来来回回拖着管子,捋直,移管,再捋直,移管,就像一个机器,单调而乏味,可不干又不行。
说来今年的天气真奇怪,自从开春就没下过几场透雨。不过,庆幸的是麦子已经收了,并且收成还算不错,每亩都在千余斤。天本来就少雨,收下的麦子只需简单晾晾就归仓了。留下够一年吃的,多余的该卖的也早卖了,只等老天下场透雨把玉米种上就完事。可这雨太难下了,一天又一天,过了芒种,夏至也过了,等呀等,盼呀盼,就是盼不来半滴雨,眼看再等下去黄瓜菜都凉了,那只有浇了。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谁都不想浇,这样不但要花大量的精力,更重要的是还需要花费一笔不小的钱财,买泵、买线、买管子哪样不要钱。更可恨的是商家早就瞅准了这个上天恩赐的好机会,把那些抗旱物资的价钱提得高高的,反正都要争着买。即使这些抗旱物资都备齐了,水还是个大问题,今年从不断流的河水不但断了流,还裂开了一个个大口子。不过,幸好田地里还有为数不多的机井,大伙可以一家家轮流着浇。
浇了李家是王家,浇了王家是郭家,一遍浇到头,肯定得需个十来天,甚至更长。如果天一直这样,半个月过后,就又该浇了,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这可愁坏了人。
天刚亮,小翠就打扮起来,她今天要到地里看看,她先抹了粉,然后描了眉,最后把嘴唇也捈成了鲜红色,把自己打扮得像大姑娘似的。其实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她娘家是王沟的,嫁到这个村也有十多年了,她丈夫前年死了,有一个十七大八的姑娘在城里上学,平时家里大多数都是她一个人。她平时很少出门,也很少串门,都是别人串她家的门,就连村里的老光棍傻子刘三也总往她家钻。他又会挑时间,总是夜深人静时,他拍着小翠家的门喊:“我的小心肝,快开门,让我也爱一回,亲两口。”此时小翠真想拿刀劈了他,可她又不敢开门。
她厌恶傻子,却非常喜欢另一个人,他不是别人,村里的二把手——郭阳,郭阳五十多岁了,老婆年轻时就死了,也没再续弦。小翠的丈夫没去时,他就盯上了小翠,就是一直没机会,后来就慢慢丧失了信心。小翠的丈夫死后,他又来了勇气,他千方百计对她好,给她定成贫困户,发救济款,春节时更少不了她的慰问品,粉条、米面、大肉。小翠心里明白得很,村里那么多比她还难的户,偏偏年年少不了她。慢慢地两个人就好起来,这郭阳三两天就来一次,每次他们也不多说,来了就搂搂抱抱,干完那事就走了。有了郭阳为依靠,她表面上是寡妇,可实际上她过得比谁都滋润,感情上空虚了郭阳给她补,没钱了郭阳给,这几年地里活她也没多操心,都是郭阳找人干的。
今天她突然兴致来了,她要看看自己的地浇了没有,所以大清早就打扮起来。等她到了地里,水井前已挤满了男女老少,大家发着牢骚,人群中你一句我一句,有的说,这都是现代化的结果,搞什么城镇化,农村所有的沟沟坑坑都填平了,所有的土路也都被硬化了,地下水变少了,到了夏天,没了可以蒸发的水汽怎么下雨?有的则反驳道,江浙一带难道没城镇化?可人家那里却天天下雨,城市里小汽车都被水淹没了半截。上了岁数的老大爷则一声不吭,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下,手抓起一把黄土,仰天大哭,“老天爷你就开开恩吧!下一场大雨,赏大伙一口饭吃。”说完就一个劲磕头。此时人群里静了,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再争吵抬杠,都一个个跟着老大爷跪下了。小翠一看这情形,扭头就走,她最讨厌这一套,都什么年代了,还死迷信。
小翠回到家里,平时心宽的她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她立刻拨了郭阳的电话,说是在通话中。等了一会儿,她又打了一遍,又是无人接听。她这才想起郭阳一星期没来了,难道他另寻新欢去了,她觉得不可能。每次来她不但给他肉体上的快乐,还给他精神上的愉悦,换做别人就不能。不过,她还是希望能早点见到他。正是中午时,她顶着大日头,去自己地里看了一次,自己的那一亩六分地,还依然裂着口子。她俯下身抓起了一把和着麦糠的黄土,又狠狠把它抛向了远方,好你个郭阳有事了你躲得比谁都远。
在回家的路上,她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叫道:“小翠。”她转眼一看是她自家的一位嫂子。“小翠,今天你是和哪个相好的见面了?看你穿得像大姑娘似的。”“嫂子,你就不要拿我开涮了,谁会喜欢咱。”“啧啧,谁不知道喜欢你的人都是有头脸的人。”“翠花,地浇了吗?”“还没呢!”接着她俯在翠花耳边轻声说:“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相好的昨天被镇上来的几个人带走了,听说是挪用了村里的公款。”翠花瞪着眼问,“谁?”“谁?除了郭阳难道你还另有其人。”说完她就笑笑走了。
小翠回到家里就立刻往镇上赶,到了镇上问了几个人才知道郭阳根本就没来过。她又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到了家里她也顾不得别人的闲言碎语就去了郭阳家。其实她最不愿意去郭阳家了,因为她最怕碰见郭阳的二嫂美英,她是个长舌头女人,总爱说别人的坏话,更有个说不出口的传闻,听说她当年分家竟为了多分一处宅基地还勾引过郭阳,不过郭阳并不吃她这一套,还暗示他哥要提防着这个女人,说她不本分。就因为这件事她恨了他多年,就连郭阳死女人时,她还偷偷骂他活该。
她刚到郭阳家门口,就看见了美英,她正想退回已经晚了。“我的大妹子,今天怎么有空串门子了,是不是想……”说着还比划着。“他昨天被抓走了,听说是奸淫了一个小姑娘,人家才十六,这回可出大事了,回不来了。妹子,要不嫂子给你找一个年轻的,又年轻又有使不完的劲。他个该死的老东西丧天良般地欺负一个小孩子,你还喜欢他?”说完偷偷看着小翠。小翠拔腿就跑。
小翠听了这些话,心里只觉得一阵阵难受,她也不知道到底谁说的是真话,一会儿是她自家嫂子的声音,一会儿又是美英的声音,她被搞糊涂了。她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她只希望天早点黑,能早点见到郭阳。天终于黑了,她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他。她不想等了,开门正准备出去,却被傻子刘三挡出了路,她正想退回已经晚了。刘三像狼一般向她扑了过来,然后抱住她就亲。她想推开他,可这傻子太有劲了,她根本就推不动他。她想今晚一切都完了。正在这时,却听到身后有人喊:“死傻子,你还敢和我抢女人。”刘三听到是郭阳的声音拔腿就跑,郭阳上去就是一脚,他趔趄着身子跑了。郭阳也不追,却高声喊道:“下次再让我在这碰到你小心你的命。”
小翠一下扑到了郭阳怀里,不停地抽泣着。他一边抚摸着她,一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小翠慢慢情绪缓和了过来,开口就说:“你走吧!以后你永远别来了。你这几天都干啥去了,这个说你挪用了公款,那个又说你奸了小姑娘。”“这些都谁说的?都是谣言。昨天是来了几个大盖帽,可那都是我市里的一位局长老同学派来的,非接我去市里玩几天,我只待了一天就回来了。”说着就拉着她回屋里。
到了屋里,郭阳就猴急似的去扯小翠的衣服。她却一反常态地大哭起来,“你们男人都一样,走了一个傻子刘三,却又来了一个你,你们其实都是想占我的便宜。我也和你暗里好几年了,背后别人说了多少讽凉话,更好笑的是你那个美英嫂子也跟着别人说。今晚你就表个态,如果你愿意,你就把我娶了,我就踏踏实实跟你过一辈子。如果不愿意,你今晚就从这里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说着就把郭阳往门外推。
郭阳哈哈笑了,“这么好的事我能不同意,你不嫌我岁数大?”“嫌你还能跟你好这么多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第二天,郭阳吃过小翠给他做的饭,就去了地里。到了井旁,大家说话声立刻停了。他恭恭敬敬对大伙说先把小翠那一亩六分地浇了,大家心里虽有怨言,但想到平时要找他开个证明、找他办个啥事的,都默默没作声。有大伙帮忙,小翠的地小半天时间就浇完了。
几天过去了,大家还都在地里播种、浇地,忙得不可开交时,村里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那声音从村里传向丛林,又经丛林传向了田地,传向了正在忙碌人们的耳朵里,“大热天的,是谁家?”从村里来送水的人说:“是副支书和小翠结婚了。”大伙笑着说:“怪不得支书那天浇地猴急似的,原来是急着要吃嫩豆腐呀!”说完就哈哈大笑。
一个月过后,地里麦茬中央的白地都间隔性地被绿色所代替,早浇的玉米地小苗有一筷子高了,晚浇的也露出了头,黄豆、芝麻、红薯也来凑热闹。人们暂时躲起了太阳,在村头的树荫下打麻将,唠嗑,他们只是暂时忘记了炎热,忘记了烦恼,雨还是一直没有下。
有一天,在欢乐之余,人们突然想起地里出土的庄稼苗快被烤焦时,他们才又犯起了愁。当天中午,还出着白花花的太阳,忽然一阵风吹来,接着一股云彩从远方飘来,几声闷雷在头顶响起,那声音惊天动地,好像要把人吃了似的,人们惊恐地朝头顶望去,还没等人们看清楚,霎时天就黑了,接着雨就下了起来。人们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谁都没有跑,而是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雨下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一大早,太阳就出来了,照在了玉米苗上,玉米的叶片上还落着一只蝴蝶,它从这棵飞向那棵,又从那棵飞向更远的那棵。此时郭阳陪着小翠站在她那一亩六分地前,确切地说已不是小翠一个人的地,而是他们共同的地。经过这场大雨的洗礼,村东头的树林才焕发出了它原有的面貌。不久,枣树前涌现出了许多摘果子的人,摘枣子的喧闹声刚过,接着柿子也红了。
摘柿子时,郭阳和小翠也来了,小翠还扛着一个大肚子。更巧的是她还碰见了她那位自家嫂子和美英,她们面带难色,只轻轻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