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有一竿子高了,一大片黑绿黑绿的麦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上,一辆通身发乌的“二八大杠”正吱扭吱扭向前方挪动。
马上就要过年了,老叔一家正走在串亲戚的小路上。
在鲁西这一带,年前有串亲戚的习俗,所谓“串”,就是“走”的意思。有些六姑姥娘、七舅姥爷这样的远房亲戚,一年见不了几面,唯有在这年关“串”一下,维系着彼此的亲情。
今天老叔去的是舅爷家,距本村有十里多地。一大早他们胡乱吃些早饭后,老婶从柜子里扯出几尺方巾,往桌子上一扑,红绿相间的方巾上摆上了两包糖果、四包道口酥、六个枣卷……老婶仔细的数着,务必每一样都保持在双数。
老婶将方巾的两个对角一系,形成了一个包袱。老婶把包袱拎起来,老叔就支开“二八大杠”,招呼他们上车。
表哥一下窜到车的前梁,老婶则侧身坐上了后座。
出发!老叔,吹响了前进的号角。
一路上,表哥摆弄着手里的风车,不时地东张西望。老婶一手揽着老叔,一手紧紧的拎着包袱。老叔晃着车把,悠闲的哼着小曲。偶尔有熟人路过――干啥去?
串亲戚!老叔回答的干脆利落!
不知不觉,老叔一家已来到了舅爷家门口,老叔嗓子一扯,然后慢慢拉长“舅,我来了!――”
舅爷一家推开房门,“哎――你们咋来了?快进来坐”舅奶满带笑意的迎着。
“不忙,不忙,先拜个年。”
说罢,老叔一家前后排开,双手作揖,前仰后合的磕起了头。
“好好,够了、够了”舅爷一把扶起老叔,舅奶慌忙从兜里拿出一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递向表哥,“来来来……小儿,拿上压岁钱”,表哥撇了一眼老婶,半推半就的放进了口袋。
“喊几个人来,我们中午整上一壶!”老舅向妗子摆了摆手,不一会儿,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
妗子和舅奶去了厨房,表哥则跟着几个小伙伴跑远了。老叔一边递烟,一边和大家寒暄着,舅爷时不时夹上几个煤块放进炉子,煤味、烟味混合在一起,顿时屋子里飘起一丝丝的氤氲。
太阳慢慢的爬上了房梁,老舅抬头一看,时间到了,上菜!
舅奶变戏法似的在桌上排上一些碗碗碟碟,仔细一看,虽然其间白菜占了主角,但是却让中间那盘里一颗大大的鸡头抢了风头。
舅爷从床底下拿了几瓶绵竹,用牙一咬,将瓶一歪,咚咚咚倒进了一盏盏透明的小杯里,几杯酒下肚,大家慢慢的放开了,你一言我一语,开着各自的玩笑、说着半黄不黄的笑话。再一会儿,大家已经面红耳赤,“一魁首,六六六……”响彻天空。
女人和孩子们在另一桌上,她们已经早早的吃完了。这时老婶一把抓住酒瓶,满脸怒气的冲着老叔嚷道“咋怎没出息,不能再喝了”
老叔有点急了,一斜眼“女人家,别掺和”,舅奶慌忙打个圆场,双方吵吵闹闹,终于舅爷一声令下,结束了“战斗”。
酒终归是喝够了,老叔摇摇晃晃的起了身,拉起舅爷的手,时哭时笑,道出一年的辛酸或喜悦。
太阳转眼已落到了树梢,舅妈抱上表哥,扯起老叔,无奈的成了车手。
老叔猛一激灵道“包袱,把包袱拿走!”
舅奶已早早的准备好鼓鼓的包袱,挂在车把上,笑盈盈的说“老规矩,留一半,你带走一半,我又塞了几个萝卜,回家好好过年!”
双方又互相推让一番,终于,老婶跨上了车子,吃力的蹬起来,在黄昏的照耀下,老叔又欢快的唱起了小曲。
“咳咳咳……”
时光又拉回了现在,我笑着问老叔“那时候,你年前能晕几回?”,老叔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