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飞冲天】专题主编：
一家独行走天下
（3）蹉跎岁月，你的忧伤我的痛
古语道，世事无常，确实如此。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又能预测将来的命运如何呢？
由于父亲几乎常年在外，家里的一切重担都落在母亲头上。对此，母亲从没有过怨言。也许，经历太多岁月的磨砺，她已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许，她已然了悟人生的无常，无论以后遇到什么情况。
从记事起，母亲每天都像陀螺一样不停地忙碌。除了繁重的家务，她还要早出晚归去田间劳作。播种，施肥，除草，犁地，样样精通。但也因常年劳累，落下一身难以治愈的病痛。
空闲时，她几乎针线不离手，为我们缝缝补补。这时，也是家里最温馨的时光。母亲一边做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轻声哼唱她最喜欢的调调。我和妹妹们，则偎依在她的身旁，不知不觉已沉醉其中。
屋漏偏逢连天雨，这是母亲最担惊受怕的。
当时家里穷，住的是土坯房，屋顶时常会漏雨。所以，母亲只能冒着大雨，艰难地登上梯子，慢慢爬到屋顶去遮挡塑料布。一旦天气放晴，她马上就得拉土和泥进行彻底的修缮。这时，母亲也会偶尔感叹一下，如果家里有男孩子就好了，但这样的情形极少。
我内心对母亲尤为佩服。她的隐忍刚强，她的聪慧多识，她的任劳任怨，不输于任何一个男子。但有一件事，却让她伤痛欲绝，一生追悔莫及。
那是一个极其弱小的生命，像一株刚刚露头的嫩芽，还没来得及细细观看五光十色的世界，便很快枯萎了。她，就是我可怜的二妹妹。
说起来，贫穷就是横在那个时代人们头上的一把利剑。当时妹妹不小心染上感冒，连续几天高烧不退，最后转成了肺炎。因为家里没钱输液，母亲开始给她吃了一些消炎药，但没有见效。很快，孩子就陷入昏迷。等再去医院，早已错过最佳救治时间，可怜的妹妹才刚刚咿呀学语，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知道母亲的心一定碎了一地，因为从此再也听不到那个稚嫩的一声“妈妈”；我还知道她不止一次偷偷去埋葬妹妹的南山，默默哀悼自己可怜的女儿；我更知道因为家境贫困耽误医治，她悔青了多少根肠子。但我很少看见她流泪，更没听见她在我们面前大放悲声。她的泪早已在心里泛滥成河，一触即发。
得知恶讯的父亲匆忙赶回来，那一刻，母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伏在父亲肩头失声痛哭。其实，她很脆弱，只是父亲不在身边时，她必须全力支撑。
伴随时光的流逝，妹妹小小的身影也日渐模糊，但这样的痛楚带给母亲的伤害却是无形的。明显地，母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身体也日渐消瘦，病体奄奄。
不管日子怎样艰难，人终究要活下去。恰如母亲，无论内心潜藏多少愧疚和自责，思念与痛苦，她依然选择了坚强。因为，女儿们需要她，父亲需要她，家更离不开她，她不能倒下。也因为有了她，这个家才完整无缺，温暖如初。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母亲刚刚要修复好那颗受伤的心灵，父亲又出事了。
那是一个秋季，父亲请了假专门回来帮母亲收秋。当时已经包产到户，家里分了十几亩薄田，种了玉米，谷子，杂豆，芝麻等。母亲为了种地方便，好不容易凑钱置备了车，牲畜。
有些地离家很远，而且在山梁上。正值中午，当父亲一个人顶着烈日赶着装满谷子的驴车下山时，由于坡太陡，加上惯性，父亲连人带车翻倒了。结果，父亲腿部韧带拉伤，重度骨折。
出事后，母亲怕父亲着急，赶快找来亲戚帮忙，把剩余的庄稼拉回家。一有空闲，母亲便给父亲炖些鸡汤补养身体，希望他尽快好起来。
那时候，我在外地读书，有些事是听大妹妹讲的。她说，母亲心疼地偷偷哭过好几次。还对妹妹念叨：你爸爸不容易啊，常年在外奔波，可别再让他遭罪了，尽快好起来吧！那份焦急万分的神情与殷切地期盼，溢于言表。可面对父亲时，母亲又总是云淡风轻，和他轻松地唠着家常，好像没事似的。
或许，时光将会带走太多的东西，青春容颜，宝贵的健康，甚至幼小的生命。但它也会留下值得珍视一生的财富：心意相通的懂得，一粥一饭的温暖，不离不弃的爱！
平凡的父母，在磕磕绊绊的岁月里，纵使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海誓山盟，但他们依然相扶相携，直至终老。
虽然，他们偶尔也意见相左，也曾争吵不休，也有过负气出走的念头，但，他们都忍了下来。只因为，这个家谁也离不开谁。等到最后，岁月已经将他们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如两根交织缠绕的藤蔓，一生难舍难离。
只是，时间的长河里，生命却一点点变得孱弱。我不知道，相依相伴的父母，将来还会遇到什么状况？但无论怎样，他们已心如磐石，情比金坚！
（4）因为有你，我很幸福！
算起来，母亲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是父亲光荣退休后的日子。虽然，这样相濡以沫的日子很短很短，但对大半生分居两地的父母来说，真的难能可贵。
当时，我已工作成家，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少。一直陪在父母身边的，就是大妹妹一家。小妹呢，中学读完就出外打工。
父母越来越苍老了，但仍然闲不住。每日照常去田间地头或小菜园，犁地，除草，施肥，捉虫，忙得不亦乐乎。往往这时候，他俩边唠嗑，边做着手中的活计。时常，会听见他俩开心地笑。做儿女的，心里感觉特幸福。
当然，闲暇之余，他俩依然打开棋盘，你来我往，杀得热火朝天。
真希望，这样的日子再久一些，让我们的父母能在这温馨美好的时光里，弥补这大半生分离带来的难以言状的缺憾。
可惜，这样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
父亲仿佛有预感似的，在他离开我们之前，匆匆来到我家呆了几天。我给他做了他最爱吃却从不舍得吃的红烧肉，给他买了他不舍得买的新衣服和新鞋子，只是直到他突然去世，一直没舍得穿。
那天，父亲和我说了好多好多话。更多的，是提及母亲的不容易和对她的歉疚。这些话，他也曾和大姨念叨过，满溢着深深的自责。
他曾说，母亲前半生在娘家享过福，但嫁给他后，却一直辛苦受累。他未能让母亲过上富裕的日子，也未能替母亲分担更多的家务。即使家里出现困难，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不能及时回到她身边。说这些时，父亲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就在他离开我家不到一个月，母亲突发脑溢血。在医院治疗月余，医生让母亲回家康复。此后近二十年，母亲一直瘫痪在床，口不能言。
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往日偶尔玩笑的他也变得沉默寡言，郁郁不乐。偶尔，他会因为家常琐事和大妹妹吵几句，大妹妹吓得不敢吭声，明白这是他心里太压抑，太难过所致。
有时，他会握着母亲的手，叫着母亲的名字，伤心地说：“你怎么这么命苦啊，我刚刚回来要好好陪陪你，你却病倒了。”然后，止不住地流泪。
我们都很担心父亲的身体，他心脏不好，又有高血压。如果太过着急，一定会影响身体。
我们能理解父亲的脆弱，因为，母亲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更是他一生的依靠。可是，她突然说病就病了，令他猝不及防。算一算，他们一起相伴的日子寥寥无几。退休后，本该陪着母亲安享晚年，可是，天不遂人愿。
那时的他一定追悔莫及，早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他当初就该辞职回家，一直陪在母亲身边多好！
尽管有太多的伤感，父亲最终还是挺了过来。每天，他按时帮母亲按摩，擦洗身体，陪着母亲说话，即使她不能回应，父亲仍照做不误。我明白，因为母亲在，这个家就在，他的心更不会漂泊无定。抽空，他也替妹妹带带孩子，做些家务。
只是，他的记性越来越差，药吃得不及时。妹妹一直在提醒他，我也经常劝诫父亲，但他似乎心不在焉。
直到母亲得病三个月后，我们不愿见到的一幕发生了：外出回家的途中，他摔倒在地，遂一病不起。
那段日子，是家里最混乱、最忧心忡忡的时期。
一面，我们担心母亲的病会没有预兆地复发，因为当时出院时医生也告诫过，如果复发，人恐怕很难救治的。一面，我们带着父亲去离家几十里地之外的专门医院诊治。只可惜，他的病太严重，加之他的情绪波动太大，三天后，他因母亲同样的病永远的地离开了我们！临走前，他重度昏迷，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我只记得，他离开的那天，白雪皑皑，异常寒冷！我们的心，亦如那个白茫茫的季节，冷寂忧伤！
父亲劳碌一生，清贫一生，孤苦一生！
关于他在外工作的具体情况我不甚了解，我只知道，他是我们母亲的好丈夫，是女儿们的好父亲！
虽然他不常在家，但他是爱母亲的，爱我们的，更爱我们的家。他竭尽所能想让家里所有的人幸福。
他宁可每顿啃着咸菜度日，也把所赚取的薪水尽数交给母亲。他宁愿常年穿着那几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也不舍得给自己买一件像样的衣服。而他，却会慷慨地把省下的钱留给他的爱人、孩子添置新衣。
他不善言谈，但他能在过年时陪着一家人开心快乐。他没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却淳朴善良，脚踏实地，真诚无私！
这些，已经足够！
只是，他无法放下母亲，放下女儿们，放下这个牵挂一生、钟爱一生的家！
我们即便很伤心，也想对父亲说，您放心地走吧，我们明白您的心愿，我们会代替您继续爱我们的母亲！
我们没有告诉母亲，父亲走了，又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独守岁月。我们却分明感觉到：她忧伤的表情，关切的眼神，满腹没有说出的话语！
父亲离开十九年后，母亲最终也在我们的爱里，在父亲还未走远的目光里，艰难地走完了她的余生，笑着离开了这个曾让她苦痛又无比牵挂的世界！
写到这里，我的内心五味杂陈，有伤感，有留恋，有释怀，有坦然！
我亲爱的父亲，母亲，在他们平凡却不庸常的一生中，向我们演绎了一段真挚，隽永，绵长的爱！这样的爱，没有电影中的惊心动魄，没有小说中的跌宕起伏，甚至没有平常夫妻的朝朝暮暮，但是，它，真切感人！
我不禁问自己：什么是幸福？
天长地久是幸福，朝夕相伴是幸福，举案齐眉是幸福。
眉目传情是幸福，激情涌动是幸福，心心相印是幸福。
衣食无忧是幸福，吉祥安康是幸福，会心一笑是幸福！
幸福的形式千万种，感悟不同，对它的解读也不同！
父亲母亲，一生相隔千里，就算彼此陪伴一天，将对方放在自己心里，忧伤着他（她）的忧伤，快乐着他（她）的快乐，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其实，幸福的婚姻里，通常没有好与坏，没有是与非，有的，是一种内心的自足而已。
像作家白落梅所说，等待一场姹紫嫣红的花事，是幸福，在阳光下和喜欢的人一起筑梦，是幸福，守着一段冷暖交织的光阴慢慢变老，亦是幸福。
无论什么时代，什么人，平凡也好，辉煌也罢，最终都殊途同归。平凡中亦有庄严，辉煌中也不免平淡。岁月的淘洗里，或深或浅，或浓或淡，都会留下生命的印记。来过，离开，仅此而已！
细水长流的日子，走过喧嚣，走过浮华。我的父亲母亲，为我们留下了最珍贵的幸福密码。一旦开启，便幸福一生！
作者素心suxin
:高中历史教师，喜读文，写字。愿在清浅的时光里，安守一颗纯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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