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灼
在这个房间里坐了一个多礼拜,房间的大窗是朝南开着的。面前一张大桌任我恣意妄为,阳光从不吝啬。
早上八九点,是语文课。正对我的那面墙上有一道如神造般的细长光斑,细长渐渐被拉伸,成了一扇闪亮的门,将我刚刚清醒的灵魂噬了去。米黄色的窗帘上显着一把钥匙的影子,清清楚楚印在上面。抬头看到这景象,心里颤上两颤,看看外面,楼、树、路仍旧蒙着夜的残影,只有东边两栋楼间一团辉光晃眼明。这初升的阳没有轮廓啊,常让我忧心它能否顺利摆脱曾在其中酣睡的夜。等再抬头时,对面的那扇门已然合上了,帘上的钥匙也掉落不见。如此之快,猝不及防,不免有些失望了,好在曾与其有过片刻温存,心里也浅浅留下些痕迹。就在一个瞬间,读懂了小学学过的课文:“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
天地清朗了。楼、树、路,醒来了。
房间对面有一棵会开花的树,它看起来很老了。几层楼高的树冠一叶不生,只零星地立着些白色的花苞;花苞渐渐长满了每一个枝桠;开花了,一朵花只有两三瓣,风轻云淡地舒展着,似是玉兰,但却并非;不过两三日,便有几瓣发焦;在一场雨里,被打落满地,浸在泥土里。那清苦的香气丝丝飘来,我望着它,还是没有叶子的它,出了神。它身后,也有一个人和我一样望着它,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啊。斗胆揣测,明年,它还会开的,再老,它也会把一年的心血都留给那几片单薄的白羽。
起身去阳台倒杯水。
客厅暗着,阳台却是透明的。翻起倒扣的水杯,咕噜咕噜让壶中的水淌进去,一瞬间手上桌上都流淌着水的光影,曼妙舞动着。曾在波光粼粼的湖边许愿,有朝一日,要把这洒了水晶般的湖面带回家里。现在,我捧着它——玻璃晴朗,橘子辉煌,太阳强烈,水波温柔。如同珠子断线,各种美好的诗句叮叮当当的在脑海里碰撞。哦,那诗句是诗人给这大自然的回礼啊。可是整天脑子里都是些诗句可怎么行啊,该上课了。
又坐下,将要晌午。
书房的桌面是古老的红木,隐约能闻到它当年在林中生长时略有傲慢却也收敛的香气,可惜我无法亲手抚摸它,它被沉沉的玻璃面板压着。上着课,又走神了。天花板上显出一个小天窗,我伸出手,晃一晃,把手做成黄狗模样、小鸟模样——那些小家伙真是有灵气,以为自己窥见了同伴,便落在我窗前,背对着我,警惕地张望四周,偶尔用那圆滚滚的小眼睛瞥我一眼,又摇摆着身子,飞走了。看来它也知道我应该专心学习,可是它又总是从我头顶掠过,或者,从我的手下——它的影子倏地划过桌面,像飞檐走壁的黑衣刺客,它来用它的生动刺杀一位坐在阳光下“玩物丧志”的少女。
太阳出来喜洋洋,这话真没错。和朋友隔着屏幕的对话都能感受到要溢出来的满足。
“你很喜欢阳光啊!”
“是啊,晒太阳就高兴。”
这春天的太阳,谁不喜欢呢,温暖又不灼热,不像夏天太阳的咄咄逼人,不像秋天的太阳如同大地的回光返照,亦不像冬天的太阳那般吝啬。纵然爱,也不是绝对。总觉得春天的太阳有股子媚俗劲,让人不思进取,让人又浪又漫,再有趣的书籍和电影也失了色,晒着晒着人也失去了理智。无来由地想到三毛说:“我们岛上种的全是杏花呢......那回我和荷西在山上看花,满山的杏花,雪白雪白的!我们坐在树下,惆怅得不知怎么才好,好像只有死掉......”真真是浪漫到了骨子里,忧伤到骨子里。戏谑说,这春天甚至让人有生命危险啊,这样平静地醉生梦死会被谴责吗,会也无妨,责骂的人只是还不够忧伤,不够忧伤。又想到“随性”是个多棒的词,想晒多久太阳就晒多久太阳,虽然这在我当下并不合时宜。可这样的阳光里,就该跑跑跳跳,和朋友谈谈笑笑,让太阳也被感动。
或许,此刻的我爱着这春天的太阳,明朝又觉秋天的太阳另有风味。毕竟我才来这世间十几年,怎么可能日日如春呢。暂且这样。
胡思乱想着,就在在阳光的包裹里轻轻睡着。耳机里音乐随着逐渐抽离的灵魂越来越不真实,直到慢慢消失。南边的太阳贴在我背上,似乎在给我挠痒痒。小时候不好好睡觉,奶奶便给我挠背,她的手心涩涩的,一小会儿我就入梦了。一小会儿我就入梦了,现在也记不清梦见什么了,醒来时,手已麻,发已乱,还有两三滴涎水在嘴边,半边脸烫的红红的,伸个懒腰,和阳光说午安,碰乱了一桌的试卷——它们也成了温热的。如此放肆模样,怎对得起这认真拥抱我的春天!
下午的光阴总是更快些,一节课过去,房间里就再也没有让人浮想联翩的光了,一切又归于静寂。往往此时,心绪也随之低沉,这或许就是猛烈狂喜后巨大的失落。但好在,太阳懂我,太阳懂人间,留下日日都让人惊喜的晚霞夕照。有时候是橘黄接着饱满的暗蓝,有时候是整片的绯红,如锦缎随意撕开在西边的天上。太阳那么伟大,怎么如此不够洒脱。它把这最后的光放得够美,美得让人不敢呼吸,生怕惊到这正在释然的夕光下的一切。又很快,月亮在一片祥和的灯火中浮出,愈来愈亮,渐渐圆满......
太阳,总算是晒完了。仲春季节,一年之计,独此静坐,私以为并非将光阴虚度。至少在哪日阴雨连绵之时,心底里能现出一个让人欣喜满怀的春天,一个过完了就再也回不去的春天。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