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完一天的作业,已经接近晚上八点钟。
台灯的光和房间吊灯的光交映着,姗雅这才觉察房间的光过于亮堂。
光刺得她的眼睛无法聚焦,头脑晕眩,她关掉书桌上的台灯,才觉得安稳了一些。
大女儿问她:妈妈,我能不能唱会歌?
姗雅回答:唱吧。
二女儿跑去隔壁房间玩电脑游戏,小女儿在画画。
姗雅打开电脑,一边听大女儿练习唱歌,一边随意地敲打一些文字。
她并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需要记录,事实上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好几篇论文只写了一个开头就没有再写下去了,英语单词还没有背,分子生物学课业拖了好几节了,明天还要开两百多公里的车去参加姐姐的婚礼……
可能正是因为事情太多了吧,她反而什么也不想做,但也不想辅导完孩子的作业就急匆匆上床睡觉。
她心里的事情像喷发后的岩浆,积累了一层又一层。她不敢咆哮、翻动。她害怕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坏情绪,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好的影响,她也害怕被打扰和一点点风吹草动。
手机刺耳的铃声响起,她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她装作没看见,不接。第二遍又打来,她挂掉。电话又响,越来越刺耳,她浑身颤抖,心砰砰跳。第四遍,她屏住呼吸,颤抖的手拿起电话,听到对方说让她下楼取快递,她才想起来是前两天给女儿买的新书到了。
她下楼去取快递的时候心还在砰砰跳,天还不是很黑,她在害怕什么?
她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虽然辞职在家,钱也够用,孩子们现在也都在身边。她在担心什么呢?
她怕被打扰,怕改变,怕骚扰,怕那些她努力忘掉和摆脱的烦恼再跑过来攫住她,让她窒息,让她发狂!
她喜欢平静的生活,有一个温暖的房间,有孩子们陪在身边。她辅导孩子们写作业,送他们去辅导班,督促他们吃饭、睡觉、洗漱,她享受这些平凡的快乐,不喜欢任何改变,因为她知道,改变意味着什么。
可就是这样平凡的心愿,她并不能拥有。
丈夫余梁已经离家十几天,说是去浙东一个城市去办事,只是隔几天才发个消息问一下孩子。
她和丈夫也没有过多的交流,只有被小三逼迫得无法的时候,她才会歇斯底里地爆发:你告诉那个女人,不要再骚扰我了,你们之间的事情怎么样我不管,请你自己去解决,不要干扰到我的生活!
她“怕”的正是小三的骚扰!真奇怪,明明错误的是他们,可是害怕的却是她!或者说,她并不是害怕,只是厌恶,厌恶到想吐,更不想那样的糟心事来干扰到自己的平静。
她的尊严已经被践踏的体无完肤,现在竟然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
姗雅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虽然出身不好,但是她身材高挑、相貌端正,从小到大都是妥妥的学霸。她一直瞧不上余梁,只是因为他的死缠烂打和缺少家人的关心,姗雅才同意和余粮谈朋友和结婚,可没想到日子没过多久就变了味,余粮也终于暴露了他的诸多本性。
是的,余粮从撩拨一个又一个女人,终于出轨了。这其中的发展变化,姗雅并不是毫无感觉,她多次发现和制止,可她终究是无能为力。
她的丈夫余粮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又抛弃了,直到那个女人找不到了余粮,电话打到她这里来了,她才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的丈夫余梁背叛她已经一两年了。
她第一个想法是离婚,她匆匆拟了一个离婚协议书发给余粮,余粮一边哭着求她,一边还是签下了字。余粮同意净身出户,还算有点良心。
她嘴角微微笑,是哭笑。
可是,紧接着第一个困难来了,她刚刚考过研究生,面临着开学,无法照顾女儿。她咬咬牙接受了余粮的提议,孩子暂时由他和他的父母带,姗雅去学校读书,每个月回家看孩子一次,读书的费用由余粮支付,离婚协议书仍然有效,姗雅什么时候想离婚,就按之前的协议来。
她已经辞职,没有任何收入。晋升学历也一直是自己的梦想,姗雅无奈地同意了。在享受重回校园的快乐的同时,姗雅也煎熬着对孩子的思念和牵挂,无数次噩梦,无数次痛哭。
终于放假了,姗雅回到家里,将要陪伴孩子度过整个寒假,她感觉特别知足和开心,什么离婚、出轨、男人,她都无所谓了。她的生命中,还有三个可爱的乖宝贝呢,对她来说,这就够了。
余粮也知趣地在她回家之前离开了家,去了另一个城市,不知道他是为了躲开姗雅,还是躲避小三,总之像没事人似的说走就走了。
小三找不到余粮,电话又打到姗雅这,姗雅不接,她就发消息,内容仍旧是逼迫姗雅早早离婚,顺便说一些她跟余粮的私密事,故意气姗雅。
姗雅知道她的伎俩,可仍旧被气得发抖、发怒!从不说脏话的姗雅也骂出了脏话,然后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余粮,让他去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不要影响到她和孩子。
余粮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说他已经跟这位小三没有任何联系,说那个女人就是个神经病,让姗雅不要生气,他会处理好的。
姗雅放下手机,依然气得发抖,可是又不得不平复内心的波动,因为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要给孩子们弄饭,要送孩子去辅导班,给他们辅导寒假作业,还有自己的作业要完成……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姗雅急得流出了眼泪。
她无数次地一个人到江边,看着江边停泊的乌篷船,想跳上船,解开船上的缆绳,任由船儿顺着江水远去。
可是孩子就着栓着船儿的缆绳啊,她的船无论行走到多远的云雾深处,终究还是要回转过来,乖乖地栓靠在江边的木桩上。
想到这里,她放弃了这样荒唐的想法,重新鼓起勇气回家。
她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去弄饭、去做卫生、去听网课、去写论文……一样样来,一点点做,她又能觉出生活的韵味来了。
只是不能被打扰,不能被打断,如果再有一个恶狠狠的石子砸入她内心的湖,她又会忍不住歇斯底里地愤怒,她所有的努力维护的幸福的平静又将被击得粉碎!
她小心翼翼,不敢轻易接陌生人的电话,也不喜欢聚会,不参加社交,甚至是姐姐明天的婚礼,她都不想去。
她下楼取回女儿的书,打开给女儿看,是她一直想要的几本书。大女儿已经唱歌唱累了,迫不及待地打开新书看,姗雅又重新打开台灯,看着交映的灯光下安静读书的女儿的脸庞,会心地笑了。
她想起今天二女儿还没有背唐诗,于是翻出一首《《惠崇春江晚景》,教二女儿背诵: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竹子、桃花、蒌蒿、芦芽,像一副美好的画,姗雅喜欢这诗歌的画面和读书声。
小女儿画完了画,拿给她看,姗雅发自内心地赞赏,孩子的想象力和内心的单纯常常令她惊叹。
辅导完作业,睡前的一小时,姗雅打开电脑不时随意地敲打一些字,看着围在一个书桌,阅读、画画和背诗的孩子们,姗雅想:大人把这个世界搅染得乌七八糟,孩子们让这个世界变得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