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角是我高中同学，小玉，一米五的小个子白净得很，淡眉细眼，樱桃小嘴，利落短发，在老师面前木讷紧张，一下课人倒是挺活泼，叽叽喳喳得像只小喜鹊。

高中毕业之后就各奔东西，再见她是在今年6月，她开了个美甲店，行动迟缓，踮脚去够货架上的材料，腰间的肥肉一匝一匝的从衣角溢出来。

她坐下，喘着气问我过得怎样

我说“你送我的小猫，那只虎斑，记得吗？当了两回妈，过年前偷吃别人家的腊鸡，人家吊在阳台上，也不知道她怎么够着的，还不是一回两回，被我骂了两句，她瞪我两眼就离家出走了。”

她哈哈笑着说：“像你，像你，什么人养什么东西。”

我回骂她：“像你好吧，都是产后发福的馋鬼。”

她收住笑，低头翻翻样册，小声说：“我没生，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老实说，从我毕业到现在，身边姑娘们结婚的、未婚的、离婚的、打胎的、保胎的、意外流产的、生化妊娠的，各色各样的情节就像老话说的那样，人生如戏，猝不及防。

她说她毕业之后在大商场做化妆品BA，做了好几年。

后来认识了一个省城的男人，他是典型的拆二代，城乡结合部，老爸老妈年轻时候盖的房子现在值大钱了，拆迁分了好几套，自从他带她见过家长后，他爸妈对她特别满意，三两回接触后表示，既然她是独女出嫁，为免她爸妈后顾之忧，就在这边买一套房送给她爸妈，弥补她不能给爸妈养老的遗憾。

“哇靠！你命真好！你婆家好大气哦！”

她眼神一暗，指甲锉刺啦刺啦地拉过我的中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蓝色口罩遮住她大半张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听起来这事儿不妙。

她索性停下手里的活，拉下口罩，耷拉着肩膀对我说起这几年的故事

她婚后就不上班了，婆家希望她早点生，多生几个，她也能理解，可就是生不出。

婆婆表示“现在的年轻人那，缺少锻炼，身体素质不行。不行嘛就去医院看看，钱我们出。”

她就这么赶鸭子上架被送到医院去了。

现在的妇科，你们懂的，有几家不是被承包出去的？

什么艾灸暖宫，烘过了，汗过了

什么中药调理，吃过了，苦过了

什么输卵管造影疏通，做过了，痛过了

无效，统统无效，小腹平平、面无血色，红彤彤的百元大钞倒是砸进去不少

婆家对她意见不小，花这么大的代价养了只不下蛋的母鸡，赔本赔得让人耻笑

“我有时想把爸妈的房子还给他们拉倒，我要离婚，这日子不是人过的。那药，苦得我真是，真是捏着鼻子才能喝进去，你懂吗？”

我点点头

“我有时又觉得很内疚，他对我那么好，他爸妈么，老实说也就农民水平，有时候说话不注意，我也不能多计较”她眼泛泪光

“我那几年已经不算人了，我有时候看电视里的禽蛋批发市场什么的，我就觉得，我就和那些鸡、那些鸭没什么两样”她苦笑着说“你看那些鸡呀鸭啊，主人给它们打针吃药，要问它们愿不愿意么？我也一样，他妈从谁那里拿什么偏方回来，也不问我愿不愿意，我必须吃，不吃他生气，他爸妈更生气。”

我点头：“命里无子就得认命，这么折腾人干嘛，有钱了不起啊！”

再一想她爸妈恐怕还住着婆家赠予的房子，便也硬气不起来了。还真是拿人手短啊。

她抹把眼泪说：“后来我爸妈也看不下去了，就跟他家明说，生不出孩子又不光是女人的事儿，你家儿子去查过了吗？你当时没在场，我跟你说啊，他妈当时差点疯了，跟疯婆子一样摔碗砸锅，还要掀桌子，被我爸拦下来她又跑去厨房，说要拿刀劈了这个砍死那个，真的跟疯了一样哇！”

我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倒挺像疯了似的，她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后来他去查的，查出来就是他的毛病，弱精。他妈的我想想这么多年我吃的苦头，我真是恨不得从他身上咬几块肉下来！”

我用力点头，长年累月代人受过，吃了多少药，受了多少奚落，换谁都忍不下这口气。

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他去治疗呗，西药吃着，中药吃着，还有，不知道他妈从哪要来的偏方，还挺有效的”她凄然一笑“你以为什么有效？”

啊？夜夜新郎的那种？

”当然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哎呀，你懂的”她害羞地一缩脖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反正嘛，精子活力达标了，可以做试管婴儿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果然医学昌明了

我翘起二郎腿问她：“那你婆婆肯定舍得花钱给你两去做试管婴儿”

她轻哼一声——“嗯”——便不理我了

肯定说错话了，我在心里扇了自己几个大耳光，人家不是一开始就说没机会当妈了吗，什么狗记性？什么狗德行？简直不开眼！

她抬眼一看我，大概面目狰狞，扑哧一笑：“你干嘛呀，又不是你的错”

呵呵，我笑得僵硬

她点点头“你说的对，命里无子就得认命，老话不还说了么，命里没有莫强求。”

原来故事到这里，并没有往苦尽甘来、众望所归的方向发展，而是.....

.唉，我只能说——悲剧，彻彻底底的悲剧。

他两想既然精子质量达标了，就先自然受孕试试，结果个个月大姨妈来就跟血崩似的，一来十多天，她身亏得走路都打摆子，再去医院查——生化妊娠。

至于为什么得这病的，没人说得清楚，也是，前面奇奇怪怪的方子、法子试了多少，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只晓得好好一个姑娘，没怀过没流过，干干净净的子宫，清清白白的家世，怎么就不能生了呢？

才刚扬眉吐气，又被公婆踩在脚下——我儿子不行？我儿子养养就行了，说到底还是你不行！

怨啊，气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差点把她逼疯了。

正当她要提离婚的时候，她老公说胃疼，疼得厉害，短短一个月，从胃疼发展到吃啥吐啥，喝口饮料能从鼻子里喷出来，把家里吓得偃旗息鼓，集中火力呵护老公的胃去了。

她娘老子也争气，拿出30万，让他两去做试管婴儿

她也争气，居然中了！双胞胎！

除了老公在病床上哼哼唧唧，这个结局也能算皆大欢喜了。

“”你知道什么是福气么？”她双眼无神地看着门外

我接不上她的频道，我问她什么意思？说这个干嘛？

她往靠背椅上一靠：“我也是怀过的，双胞胎，男孩，3个月”她竖起三根手指，惨兮兮地笑。

她说，三个月之后，他的胃不行了，食物分解不了，突然中风了

她定怏怏看着我，眼神空洞：“”瘫了，能活多久没人知道。”

我除了张嘴结舌，实在找不到任何言语来表达此刻一万个草泥马的福气，上亿个去你妹的上帝

这踏马谁写的剧本？！

那个中风的男人才30岁！！！

30岁就中风？还特么是因为胃不行？

胃怎么会不行的？到底是以前就不行还是因为吃多了药不行的？

这一切就为了生个娃？

荒唐，太荒唐，这.....

“”不对啊，孩子呢？”我问她，我底气不足，虽然我知道最终孩子没了，可他们毕竟存在过啊，那么大的代价才得来的孩子，难道上天也要收回去？

“”哈哈哈，我打掉了。”

她笑得满脸通红，笑得弯下了腰，笑得从椅子上滑到地板上，跪在桌子底下还在笑。

她爬到我这边，抓着我的小腿，小脑袋搁在我膝盖上，问：“”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