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东北边陲大兴安岭。那里有很多林场,有大森林,有白桦树,有珍蘑,有野生蓝莓,有飞龙。
大兴安岭地区行政公署位于加格达奇,行政上划为“区”,相当于城镇。在鄂伦春语里,加格达奇是“樟子松生长的地方”。我不是樟子松,但我生于斯,长于斯,是地地道道的东北人。
87年大兴安岭56大火的时候我正上初中。我看到像山一样的捐赠物资堆在政府机关门前。灰蒙蒙的天空不停飘下黑色的灰屑,时而听见空中人工降雨的隆隆炮声。大人神情严肃,上学的我们则心情压抑,什么都怪怪的,有点儿象世界末日。
我在家乡长到十八岁,读大学在东北,毕业工作在东北,我在东北整整生活了二十七年。
我的亲戚和众多同学在东北。我的初中高中同学在老家,在大庆,在齐齐哈尔;大学同学在佳木斯,在密云,在中俄边境;更多的人在省城哈尔滨。他们遍布东北三省很多角落。
东北人喜欢吃东北菜。猪肉炖粉条、土豆炖豆角、杀猪菜、东北凉皮、小葱拌豆腐、饺子、馒头、手擀面条,都是俺百吃不厌的。
去年回国和友人在长白山游玩时,出租司机说有一家本地人的杀猪菜不错,我当时就口水直流,让师傅直接拉我们到那家饭馆就餐了事。味道正宗的杀猪菜,地道的酸菜和新鲜的血肠,吃得我相当过瘾,岂一个“爽”字了得。
东北人生性豪迈,骨子里有东北人特有的豪爽。这种豪爽的外在表现是,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没有那么多圈子给你绕。在东北,如果说了三句话还没让人明白你的意思,估计人家早就拍屁股走人啦。
虽说如今世风日下,但当东北人遇到一个爽快的人,说话很投机,拉上就造一箱啤酒,掏心窝子的话唠上一宿,在现今东北,还是大有人在的。
我先生是湖北人。自从认识他,我发现南北差异不是一般的大。他喜欢吃蔬菜,炒菜米饭是最爱;我爱吃炖菜,最好有肉,喜欢馒头大饼。他说话含蓄,做事认真仔细,井井有条;我说话直率,为人“粗犷”,做事“马虎”(他的评语)。我年轻时也曾大碗喝酒,但我先生喝两口就脸红。东北人讲究亲情重视关系在乎面子,南方人则是亲兄弟明算账。
人是会被同化的。这些年来,由于互相影响再加上东奔西走,结果是,我开始吃蔬菜,先生喜欢上馒头,我渐渐不胜酒力,做事也越来越婉约,以至于很多人觉得我是南方女子一枚。
我小时候无论听二人转还是看东北秧歌,都乐在其中。有人说东北小品相声没品位,文化低俗,俗就俗吧。有人说东北人说话满嘴大碴子味,土,土就土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爱我的乡土乡音。
后来,我离开了东北。在外乡,只要听到有东北人说话,我就往前凑。在加拿大,我对东北老乡感觉很亲,能搭搁就搭搁,即使转身分道扬镳,听听乡音叙叙乡情也是好的。
我回到东北的土地上,无论是街头的小商贩、出租司机、我那些平民百姓的亲戚,还是医院同行或领导,和这些东北老乡打交道,我明白他们的思维、喜好和习惯。虽然我长点儿见识了,有辨别力了,知道什么是先进落后了,但只要不违背原则,我愿意用东北人熟悉的方式和他们交流。
雪村唱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曾风靡一时,也得到我的好评。见惯了南方人的谨慎理智,东北人的热心肠我是毫不怀疑的,特别是东北老百姓。他们对你好,那真是一个好,热情到没商量,只能痛快接受。不打不成交,是东北人擅长的交友方式。
后来我走出了家乡,遇见天南海北的人,知道了北京人讲义气,上海人很斯文,南方人素质高,西北人很实在。原来全国人民和东北人一样,都是活雷锋。
我是东北人,但人是会变的。慢慢地,我变得越来越不像东北人,我身上甚至失去了家乡的符号和地域的标签。我说话变得有分寸,做事可以很周到,在不同场合,我说得体的话。我知道中外文化的差异,和不同国家的人交流越来越有国际范。
但如果你和我相处久了,你会感觉我骨子里仍有那么一股东北人特有的豪爽。哎,这个,好像写进了基因里,改不了了。
白活了半天,得,啥也别说了。翠花,上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