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13 方寸之间——《莫斯科绅士》

我喜欢宏大叙事背景下的故事,尤其是那种发生在我不熟悉的时间、地理空间里的、能反映人性的复杂性的故事,这类故事如果还能有独特的视角和细腻的文笔,那简直就是我的理想读物,目测《莫斯科绅士》就是这一种。


《莫斯科绅士》讲述的是一个前沙俄贵族在莫斯科被判终身监禁,在红场边上的都会大酒店度过32年、最终重获自由的故事。故事开始于苏联政权建立初期,一直持续到东西方冷战。在曾经是贵族生活中心场所的都会大酒店里,男主角被迫搬离以前的豪华套房,栖居于以前仆人居住的、逼仄的阁楼。侥幸的是,他被允许在酒店内活动,于是这家酒店就像一个剧场的舞台,餐厅领班、主厨、裁缝师、调酒师、女演员、政治人物等轮流上场,成为男主角的朋友,也为他带来了外界的信息。在这短短的三十多年中,这个国家正在经历着剧烈的社会震荡:大饥荒、大清洗、二战、东西方冷战......囚禁生活使这个酒店意外的变成为世外桃源,使主角得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帮助读者如同身临其境一样的了解这个时代。


回到主角的身上,根据故事的设定,这位男主角毫无疑问的要承担起“老派贵族”的身份,体面的顺应变化、却又不失尊严的抗争——我猜。不得不猜是因为这本书我才刚读了十分之一,正好”经历“了他接受审判、回到酒店,从豪华套房选择几件能带走的东西搬去阁楼那个仅能容身的小房间。你猜他选择了什么?这个地方我不得不卖个关子,给未读的人留些遐想,但是,其中一只装着26对具有各种形状用途的玻璃酒杯的、名为“大使”的订制箱子、一套《蒙田随想集》多少还是透露了些作者对主角的设定,令我们明白他不会是拘禁在厄尔巴岛上的拿破仑、更不会是关在伊夫堡里的爱德蒙邓蒂斯。然而,考虑到该书的作者是美国人,我很怀疑他在这位沙俄贵族身上投射了太多对英国贵族的想象——这点有待于在后面的章节中去印证。


最后,不得不说吸引我读下去的不仅仅是故事情节的设定,更是优美的文字。在一部文学作品中,文字就像是砌起墙壁的砖,而故事情节就像是房屋的结构——一座建筑的结构再精巧、但墙壁原始或凹凸不平,总会令人感觉粗鄙;而如果房屋结构过于简单或过于奇特,墙壁再光滑细腻也令人不愿久待——这部作品就是平衡的典范。

来看看在被拘禁的第一个早晨,主角是如何逼着自己适应新的环境和生活节奏,一边读书、一边焦躁的等待12点去理发的:

"......在伯爵接着往下读第三篇文章的过程中,他能清楚的听到座钟发出的每一滴滴答声。

十点二十分钟又五十六秒,座钟在说。

十点二十分又五十七秒。

五十八。

五十九。

为什么这架钟对每分每秒的计录能像荷马诗歌中的扬抑抑格,或彼得记录每一个罪人所犯的罪恶一样精准无误呢?

对了,刚才看到哪儿了?

哦,是第三篇。

......

......接着,他用更快的速度看完了第七和第八篇。二十五篇的目标现在就好似摆在餐桌上的那壶水,已经触手可及了。

然而,读到第十一、第十二和第十三篇文章的时候,他的目标——那壶水——却仿佛在往后退,而且越退越远;横亘在他与目标之间的仿佛不再是那张餐桌,而是一望无际的撒哈拉沙漠。水壶里的水已经喝光,书页却犹如沙丘的尖顶,一直绵延至天际,而他仍需逐句逐段地在沙漠里艰难地往前爬......"

又如,作者是如此不动声色的令读者感受到男主角正如何进行自我说服的: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真正的绅士在照镜子的时候应该保留一份不信任感。因为与其说镜子是自我发现的工具,倒不如说它更像是自我欺骗的工具。许多次,他看到年轻美丽的女人站在镜子前,总把身体斜侧30度,好以最美的角度欣赏自己。又有多少回,他看到有的女人在镜子前戴上一款相当过时的帽子,但她毫无察觉,因为那顶帽子和镜子边框的装饰风格属于同一个失去的时代。伯爵当然为自己身上剪裁得体的西装感到自豪,但令他更自豪的是,他懂得一个人的形象更多是由他的举止、言谈和风度决定的,而非他衣服的剪裁样式。

是的,伯爵心想,这个世界的确转个不停。“


在当前时间读这本书,会带来另一种意外的体验和共鸣:当肉身拘泥于方寸之间,我们如何保证精神世界的旷阔、自由?蒙田说:“尽管方式各异,但我们终将殊途同归。”在本书中,伯爵告诉侍者:“国王用城堡使自己强大,绅士则用书桌。”

是的,用书桌。这就是这篇文章出现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我们这些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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