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18]云朵姐的婚姻
我依旧回到川菜馆上班,王叔从四川回来像是胖了一圈,凤姨嚷嚷着自己也胖了好几斤,云朵姐说自己也胖了,来上几天班就瘦回去了,凤姨打趣云朵姐我对你不好嘛,还几天就瘦了。我们在菜馆笑成一团。凤姨说我长高了,看着更加秀丽了,我欣喜。
菜馆的工作虽然辛苦,可这里却让我感觉温暖,每个人都对我好,我像是这个大家庭的孩子,他们都对我呵护备至。这让我对他们都心存感激。
我和云朵姐依旧住在胡同里的宿舍里,许久不住人,宿舍到处散发出一股霉味。正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冷,我们简单打扫后就缩在被窝里,好让电褥子给我们温暖。
“翠娥,我可能要结婚了。之后可能就离开这里了。”
结婚这个词,我从来都觉得它离我好远好远。当它从云朵姐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它又是那么现实的存在着。
“过年回家,村里人帮我介绍了一个邻村的,家里是开养殖场的,我妈很看好,就把亲订了,我见过那男孩三次。”
“姐,你自己愿意吗?”
“没有啥愿意不愿意的,命到这里了,又能有什么选择呢?”
云朵姐从我见她第一眼起,我从来不认为她是这样一个对命运妥协的人,她把自己的幸福草草交给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男人,我真的不敢相信。
“什么是命?自己的婚姻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做主?”
“你还小,你不懂,我的母亲已经年老,她怕她走了,我还没有一个家,母亲要是走了,那个家就不是我的家了,是哥哥嫂嫂的家。”
“阿姨不会走的。”
“人终究有一死,我母亲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了,我没有能力给她安详富裕的晚年,只能尽力做到让母亲放心,不为我的事发愁。”
“我们现在还小啊,以后肯定能挣大钱,给父母养老。”
“没有学历,没有知识,我们改变不了命运的,我们只能在这里不断重复着上一辈的生活。”
“我们不是在学吗?你看你床头的书,我的书?”
“这种学,根本不叫学,能考上好的大学,才会有出路。你还小,还可以选择再读书的,不读将来你真的会后悔的。”
云朵姐的话刺痛了我的心。我现在的这种状态让我已经无法再回到学校了,而我真的也回不去了。
那晚我和云朵姐说了好多,她说村里好多姑娘都和自己一样,十八九岁就结婚了,没有结婚证,不到两年就有了自己的孩子,从此在家带孩子,做家务干农活,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了。有的人很不幸,结婚几年不到,丈夫在外沾花惹草,自己装作不知道也不行,经常被丈夫家暴,忍无可忍要离婚,离婚时发现当初结婚因为法定结婚年龄不够,没有结婚证,不受法律保护。自己走了不甘心,只好打官司,闹到人尽皆知。
还有人家里要了几十万的彩礼,男方家为了娶媳妇,又借又贷,债台高筑。女方进门后公婆不待见,丈夫嫌彩礼高,生活处处克克扣扣,夫妻天天为了钱吵翻天。
云朵姐说这些的时候轻描淡写,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这些故事的,她说这些是否也在顾虑自己的人生和别人一样悲苦。
我突然不会安慰她了,突然觉得我和她之间的距离不止几岁。过完年的云朵姐好像突然间就成熟了,再也看不到曾经稚嫩的样子了。
在经历一些事之后,人总会一夜之间就长大。我想云朵姐可能经历了非同一般的事情吧。
这个夜晚我失眠了,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云朵姐的话,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我突然害怕自己走上和她一样的路。
我定期到二院复查的日子到了,一大早我就去了二院。陈医生说她等我好久了。我为这个大夫对我的关心而心怀感恩。
她像是一个心理医生一样,每次都问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对这件事的态度想法,会不会影响到我的心情和生活。我总是一五一十告诉她自己心里所有的事,她就像我心理导师一样,一步步指引我的思维向好的方向行进。每次我复查结束她都会给父亲打个电话报平安,父亲对她敬重不已,总会对我说现在这样的好大夫真是太难得了。
我的病在她的医治下再也没有复发,或者像陈大夫所说我并没有病,只是想的太多。
“翠娥,你看到走廊上坐的那个女人了吗?就是那个头发凌乱,衣服破烂不堪的妇女。”
“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她好像抱着个布娃娃。”
“那个女人可怜啊,才20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现在被丈夫和婆婆打骂,被赶了出来,她想念孩子,把布娃娃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她的母亲不忍心看自己姑娘变成这样,带她来看病。”
陈大夫说着,我起身站在门口看着坐在铁凳子上的妇女,她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说着什么,粉色的布娃娃已经快变成黑的了,她抱着它,一遍遍摸着它的头,像是摸着自己的孩子那样,小心翼翼。
我的心里泛起一丝难过。
“云朵姐说她们那里也有这样的人,走上这样路的,大多是像我一样早早就辍学的人。陈阿姨,我以后会和他们一样吗?”
“不会的,你这么漂亮又乖巧,以后啊在学点技能,长大后找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生子,会很幸福的。”
“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不自己选择喜欢的人呢?”
我的问题让陈大夫愣了一下,她知道这样的人绝大多数都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他们其实都是别无选择,才走了这样的路。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每个人可能都不一样,我们翠娥不会的,你有一个那么爱你的爸爸,他不会允许你走那条路的。”
“是的,我的爸爸是爱我的。可我的妈妈她不爱我,她甚至讨厌我。”
“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喜欢自己,我们要做的就是让爱我们的人和我们爱的人都幸福快乐,就足够了。人一生那么短暂,不可能事事都完美如意,所以啊,自己的心态很重要,要看的开。”
陈医生的话让我觉得非常有道理,我只要我的父亲和哥哥过的好就行了。
“陈阿姨,我懂了,谢谢您,我以后可以经常来找你聊天吗?我和你聊天很开心。”
“好啊,你有空就过来,阿姨尽量腾出时间陪你。”
和陈医生告别后,我没有立刻就回菜馆,我坐在二院的院子里,看着那么多病患,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我看着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胡作非为着,在旁陪同的家属个个愁容满面,憔悴不堪。我联想到自己发作时的场景,不禁感到害怕。
一阵冷风刮过,一个老人手里的拽着的一片大红色的丝巾被吹上了天,他哀嚎着追着它跑,身后他的姑娘追着他哀求着,我想起身帮帮老爷爷,却看到丝巾挂在比我还高的树枝上。老爷爷哭喊着:“老伴,快回来。”
他的女儿拿着拐杖把丝巾绕在拐杖上,慢慢把它取了下来,塞到他父亲手里。
老爷爷双手紧握着,颤抖着,含着泪说着:“在不许走了!”
他的女儿站在一旁抹着眼泪,搀扶着自己的父亲向医院里走去。
我呆坐在那里,想象老爷爷与老奶奶的爱情故事。
他们的故事肯定和云朵姐、医院里的那个妇人决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