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abana
(壹)
徐叔叔是上门女婿,今年六十多了,大家都喜欢叫他“徐女婿”。
他身材魁梧,很像东北汉子,国字脸,初看和演员张国立还有几分神似,逢人总是一脸谦和的微笑,从没见他发过火,村里村外都很有人缘和口碑。只是他的话一出口,标准的湘西口音,没有人不清楚他是外地人,当然也没有人不清楚他是上门女婿。
中专一毕业,他就从湘西分配到了湘中煤矿的机械厂,跟着师傅学电工。后来丰瑞镇新开煤矿,各种技术人员不足,他是新人,又没有关系,就直接调到了镇上煤矿。调到镇上还有补贴,他不管那么多复杂的人际关系,从内心说,是很乐意调到镇上的。
(贰)
丰瑞镇,是个古镇。
很早的茶马古道就经过这里,解放后,茶马古道还在,昔日繁华景象不见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丰瑞镇盛产煤,以煤为主业,带动镇上的各种经济快速发展。最早致富的都是私人煤矿主。很快,镇上有钱人越来越多,随便一家人都比隔壁镇富裕,从房子大小和风格就能看出来,还在九十年代就家家都洋房有小车。
由于地里条件优越,镇上很少女孩子外嫁,上门女婿也日渐增多。
素萍是老二,家里有个姐姐,嫁给了镇上的做工程的,生活很好;还有一个妹妹,也嫁给了一个卖鱼的,生意兴隆,有不少钱。父亲是村里干部,家里条件整体还不错,因为生的三个女儿,又没有堂亲可以过继,所以一直在物色上门女婿。
素萍是三姐妹中长的最标致一个,不胖不瘦的身材,一米六五的个头,还有就是白皙的皮肤,这点在农村是很难得的。那时的高中生很少见,她就是其中的一个,据说给她说媒的很多,但是一直没有说成功的,直到遇上徐女婿。
素萍没事就去镇上的集市帮妹妹卖鱼,徐女婿是矿里的人,就住在集市旁集体宿舍的过渡房。没有自己的田地,什么菜都要去集市买,鱼贩就那么几个,他们一般都是下班后约上几个后生一起去集市,他长的又像张国立,总有不少回头率,素萍也慢慢对他有了好感。素萍的这点心思,被心细如发的妹妹看出来了,于是找人牵红线。
徐女婿刚开始对“上门女婿”还是很有想法的,觉得一下子就没有了地位,好像是把自己给“嫁人”了。
但是,这个镇上的消费不比城里低,靠矿里的死工资,再省着花,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存笔回老家娶媳妇的钱,常年不在老家,漂亮的对象也早给别人娶了,现在老家的光棍也不少。再说回家还有一个大麻烦,那就是没房子。老家一共两间蹩脚的茅房,哥哥结婚了,还住在家里,父母前两年相继走了,安葬完老人,哥哥也积了一大笔外债。如果回家娶媳妇,最起码先要把房子建好,这不光是钱的问题,还要时间。
他想了几天几夜,最后还是说服了自己,上门女婿就上门女婿吧。
然后就开始偷偷打听素萍的情况。他回忆每次买鱼的时候,素萍总是忙前忙后,一脸微笑,相貌和人品都是没得挑了,不知道有没有其他毛病,会不会还有其他喜欢的人?但是这些情况怎么也要谈了才知道,不然谁会对一个外人讲姑娘的闲话?除非是有仇。
很快,他们就确立了正式的恋爱关系。
下班和周末,徐女婿的影子就在素萍家屋前屋后的自留地里忙活,从不拈轻怕重,做事也有模有样,一直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这样让素萍的老爹很是高兴,不到一年就张罗他们结婚了。
很多人都记得他们当年结婚的事,因为从矿里开始响鞭炮,一直响到素萍家,是那个时候最风光的一场婚事。
(叁)
素萍一直都没有工作,结婚后生儿育女,连生了四胎,两男两女。那个年代计划生育抓的很紧,他们家因为上门女婿,躲过了计划生育,还赚了个娃。
国家刚开始搞计划那会,素萍怀了第四胎,快生了(老大是女儿,已经上小学了,老二老三是儿子),素萍当时躲在妹妹家,还是被村里的妇女主任带人抓走了,直接送到了市医院,要引产。按当时的政策,只要是抓住送到医院的,没有一个能保得住小孩,大人也都会丢掉半条命。
当时家里所有人都懵了,都不敢惹搞计划生育的人,那时候的计划生育和现在搞拆迁户的没有什么两样,威力很大,拆房揭瓦是常事,谁都不敢得罪,大家都觉得老四保不住了。直到徐女婿带着老四回来,大家才知道真相,原来是徐女婿去医院苦苦哀求妇产科的医生,两天两夜,妇产科医生被徐女婿和素萍的感情感动,被一个上门女婿的真诚和不容易感动,也看到小孩快要生了,怕危及大人生命,给徐女婿出了一个主意,让他们晚上找机会偷偷跑掉。他们成功了,一直等到生完孩子坐好月子才回来。
至今没有人知道老四是在哪里生的,不过从她爷爷给老四取的别名“徐香希”来看,我猜想那时是去了湘西。
邻居们都很羡慕素萍,特别是我妈,她觉得她是村里最幸福的一个人,从来不要做家务,小孩有奶奶带,家里猪食猪草,洗碗扫地,都有徐女婿。徐女婿的工资全数上交,不缺钱,按我妈的说法,她就不是一个农村妇女,比待字闺中还舒服。
还很羡慕他们的感情,经常看到素萍在太阳下给徐女婿掏耳朵,徐女婿给素萍唱山歌。
让我妈印象深刻的是素萍总有穿不完的新衣服,那时只要供销社有什么新布料,很快就有素萍的新衣服。我们都是过年才有新衣服,没有一件衣服不是缝缝补补几年的,他们家的小孩,从来都是吃穿不愁,也不要干农活,上的是子弟学校,还可以分配工作。差距实在太大,我们都不敢攀比。
(肆)
大家都觉得上门女婿难,邻居们都没有在徐女婿身上发现,觉得他过得很幸福,一直是乐呵呵的样子,逢人都打招呼,田里矿里都是一把好手。
当我跟徐女婿的大儿子虎子说,想了解一下他眼中父母的感情时,他说:“你不要羡慕,他们是饱经风霜,盎盂相敲,经常吵架的。可谓是针尖对麦芒,不相上下。”
当时虎子还没上学,徐女婿就在矿里出事了,很严重,伤筋动骨一百天,那时徐女婿已经回家休养。以前家里的活都是徐女婿干,素萍平时从不干活,也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事就打牌看电视。徐女婿在家休养不能干活,里里外外就都乱了。所有的事都落到了奶奶那里,奶奶一向护女儿,事多问题就来了,总是指桑骂槐说徐女婿好吃懒做不干活,养了个活菩萨,于是,那次他们大吵了一架。这是邻居们记得的唯一一次吵架。
还好那次徐女婿身体恢复的快,后来也调整了工作,没有再下井。
虎子说:“小的时候家里经常吵架,主要还是因为奶奶的旧观念,一直觉得他爸是外人,从来没有平等对待过,直到奶奶过世都没有。他爸爸受了很多苦,都是因为“上门女婿”这个身份。记得小时候很少去湘西爷爷家,几年才去一次。那时他爸的工资都交给了妈妈,每个月只有几十块的零花钱,但他从来不花钱,没有抽烟喝酒打牌的任何不良习惯,聚个两三年,零花钱都有好几百了,这个时候才会回湘西老家。”
“他们吵架也习惯了,最怕他妈说那句:“有本事就滚回去!或者说:滚!这是最伤他爸的心的。其实也都是小事,后来奶奶过世后,父母的感情就好很多了,偶尔有拌嘴,也不会说太伤人的话。”
这么多年的邻居,只看到素萍经常去看电影,去亲戚家一去就住几天,都不知道他们的感情有过不和,也从没有听到徐女婿的任何抱怨,这些冷暖,只有徐女婿自己知道。
(伍)
我们长大出来工作后,家家都建了新房,素萍却选择了去镇里买房子,买的房子很大,但是孩子们都在外面工作,逢年过节才回来。
平时没事徐女婿就会回村子里逛逛,谁家有红白喜事,他都会在场,忙里忙外,只是头发全白了,背也有些驼了。夏天,经常在傍晚时分看到徐女婿带着素萍逛马路,有时候也会转到我家附近的马路上,身上挂着一个“小蜜蜂”,播放那个年代的歌。
现在孩子们都大了,各有各的成就。我们都觉得徐女婿可以安享晚年了,可是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念想,那就是他的根,对湘西老家的深深眷念。有一天,他召集他家四个孩子全部回来改名,重点是改姓,老大老二跟素萍姓,老三老四姓徐,还告知全村了。
越是年长,徐女婿越是归乡心切,竟然在疫情期间携家老小回了湘西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