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死在了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她被发现的时候大头朝下,跌在一座枯井里。枯井里的泥泞散发出一阵阵臭味,连带着她的头发和脸孔都肮脏一片。警戒线围起的案发现场周围围满了人,一位警察搀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一步一步走到散发着恶臭的井边。
看清井里景象,妇女花了很长时间才辨认出那是她的女儿。那张原本白净可爱的小圆脸此时呈现出死亡的青灰色,长发散乱地粘在脸颊上,身上还依稀可辨那身第一初中的校服,上面用一块小布片,绣着“李小雅”的名字。警察从井里打捞上来一个已经被污秽得不成样子的书包,上面原本粉红的小猫图案已经辨不出颜色。
妇女发出一声哀嚎,随后就两眼一翻,缓缓地瘫软在地上。
“真可怜,她是怎么死的?”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见了人群中传来的窃窃私语。一个男人的声音发出这样的疑问,紧接着,是另外一个声音:
“别是学习压力太大,跳井自杀吧?哎,现在的学生真是脆弱哦……”
她的世界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饶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警察们找到真相的时候,依旧被这个血淋淋的真相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名叫小雅的女孩身上遍布伤痕。有些是击打造成的淤青,有些是针刺带来的细小伤口,甚至有一些清晰可辨、几乎剜下一块肉去的齿痕。这些伤疤均匀分布在身上那些不容易被察觉的地方,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泛着新鲜的粉红色。看见尸检的结果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个女孩一定曾遭受过非人的折磨。警察的经验让他们很快把目光集中在女孩的父母身上。但被女孩的父亲迎进家门的一刻,他们就打消了这个疑虑。客厅正中央摆着女儿的大幅遗像,梳着双马尾的女孩在黑白的相框里微笑着,一双大眼睛熠熠生辉。父亲和母亲的脸上好像一夜之间多出了二十年的沧桑,满头蓬乱的头发,都花白着,肩背也佝偻下来。母亲为警察倒茶的时候,甚至把茶水泼在了桌子上。
这样的父母,实在不是会虐待孩子的样子。年轻的警察于是拿出笔记本,开始认真地询问关于女孩生前的一切。
“她的名字叫李小雅,就读在第一初中的初一1班,是这样吗?”
“是的。她成绩很好,老师同学们也都很喜欢她。”
“她离世之前的这段时间,你们有发现她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吗?”
“现在想想,那时候她总是不爱和我们说话,每天都穿着长袖长裤上学放学,也不爱笑。”母亲一面回忆,一面哽咽着,“她一定是在学校受了很大的委屈,如果我们早些发现的话……”
她又泣不成声了。父亲在一旁点燃了一支烟,不住地叹气。警察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
询问进行了一个上午。这期间,母亲的双眼就没有干涸过,父亲的面前堆积了七八支烟蒂。警察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被母亲叫住了。他转过头,看见这个满脸憔悴的女人一双眼睛里似乎闪烁着火焰。
“警察同志,我的女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目前初步判定,应该是意外。”警察说到这儿,移开了视线,“如果我们发现新的线索,会通知你们的。”
门被关上了。
好在,寻找真相没有花费这些警察太多的时间。几乎是一走进李小雅所就读的第一中学的大门,他们就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
“李小雅?”班主任老师听见这个名字,支着下颌回忆着,“她在班里不经常说话,也没什么朋友,成绩倒是还挺不错的。怎么,听说她出事了?”
“她在学校里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比如……”警察没有明说,他想,面前的老师应该比他更懂得。
老师拧眉思索片刻,灵光一现。
“就在两个礼拜前,她来找过我,说班里有三个同学总是联起手来欺负她。不过我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嘛,多正常啊。”
“那三个同学是谁?”
“警察同志,这么激动干嘛?——就是我们班的,你可以去找她们确认一下情况。”
班主任将名单交到警察手上,就低下头去继续写教案。年轻的警察抑制住双手因为愤怒而产生的颤抖,看着名单上那三个小恶魔的名字。他走出了门。
“李小雅?是,我们欺负过她。”
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找到那几个孩子,那些孩子的回答十分爽快,就好像她们不是害死了一条人命,而只是在做一个好玩的游戏。女孩们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懒洋洋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警察叔叔,我们只是和李小雅开玩笑而已,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大事吧?”
那是一条人命!年轻的警察在心里怒吼。但是,他没办法当着那么多来来往往的孩子的面前发作。他只是深深地看着这三个女孩。或许是读出了警察眼神中隐藏的意思,其中一个女孩露出轻蔑的笑容,缓缓开口:
“叔叔,你就别在我们身上再费工夫啦。李小雅的死只是一个意外,我们三个都只有十二岁,就算真是我们害死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这句话在小警察的头上重重一击,让他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三个十二岁的女孩笑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他重重地叹口气,第一次对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产生了怀疑。
“什么?不能判刑?”
李小雅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刻,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小警察不敢去看这对父母愤怒又失望的眼神,微微低着头,饱含遗憾地说道:
“是的。根据现行的刑法,十四周岁以下的儿童犯罪不予判刑。就算请很好的律师,也不过让他们赔点钱就罢了。”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头发花白的夫妇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像被这个消息惊得说不出话来。没过多久,一声绝望的尖叫响起,伴随着一声巨响,他轰然倒地。
“老李!”母亲连忙蹲下身,大叫着丈夫的名字。小警察手忙脚乱地拨通救护电话,再凑上前去给面色青黑的男人做起人工呼吸。
一片混乱中,女孩的遗像从五斗橱上缓缓落地,玻璃做的相框摔出一道深深的裂纹。黑白的相片上,女孩依然微笑着,那微笑里含着深深的悲哀。
那位绝望的父亲最终回天乏力。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丈夫的遗体被盖上白布越推越远,母亲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她提起包,对着镜子整理自己凌乱的发丝,大步走出了医院。
这是个风和日丽的周末。深秋的天气带着丝丝凉意,漫山遍野的红枫都已经落尽,脚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响声。黄昏时分,太阳慢慢沉入地平线,天色由淡蓝逐渐变成深蓝,弦月爬上来,在山上撒下一片皎白的色彩。
女人穿一身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衣裳,用眼镜和口罩把整张脸遮盖得严严实实。她一只手拎一根木棒,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近了,越来越近了。她已经能听到那些女孩们欢喜的笑声。她藏身在一棵老树之后,屏息聆听着。
“李小雅死了,咱们在学校里都没什么意思了。”其中一个女孩说,“你们说,咱们该不该换个新鲜的?”
“我赞成!我看,那个何月就不错,书呆子一样,看了就让人厌……”
“我也同意,等下周一到了学校,我就准备几只虫子,塞进何月的桌子里,那才有意思!”
“说不定,何月的表现会比李小雅更加可圈可点呢……”
“砰”。
一阵巨响从天而降,接下来,就是一个女孩尖叫着从山崖坠落。另外两个女孩还来不及反应,身后黑漆漆的身影就再度举起了手中还滴着鲜血的木棒。两个人猛然回过头,或许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她们几乎是一下子就认出了身后的人是谁。她们交换一个惊恐的眼神,终于跪下来全身筛糠地连声求饶。
“阿姨!我们错了……我们、我们真的没有想杀李小雅,您大发慈悲……”
李小雅的母亲冷漠地看着面前跪地求饶的年轻人。她知道,她们的求救并不是因为真心的悔悟,而是她们意识到自己活不长了。她们的同伴刚刚从她们的身后坠落下去。在死亡面前,所有自命不凡的高傲和顽劣不堪的个性都变得不值一哂。
她最后还是毫不犹豫地高高举起手,手里的木棒划过长空,发出簌簌的响声。
警察到来的前一天,她默默地在笔记本上写了千百遍女儿的名字。因为双手的颤抖,字体模糊不清,还有些地方被泪水晕染了。她做完这一切,就筋疲力竭地趴在桌子上,枕着她心心念念的女儿的名字,昏昏睡去。
等她恢复意识,人已经坐在了冰冷的审讯椅上。面前的警察仍旧是那个曾到他们家里报给消息的那个小年轻,此时,年轻人的目光在她身上锁定,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无尽的叹息。
接下来的每一句询问,她都如实作答。她看上去一点也不想给自己脱罪,模样从容得仿佛刚了结的不是三条人命。年轻人在笔记本上默默记录着,最后,他抬起头,问出一句话:
“请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女人也抬起头,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她看着小年轻,突然笑了。
“我是她的妈妈。我没做错。”
她的判决结果很快就下来了。因为杀害三个十二岁的女孩,她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临刑的前一天,小年轻来到了她的牢房。他将一个布包交在她手上,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跟她好好道个别吧。”
他走远了。
她将手里的布包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张黑白的遗像。照片上的女孩依旧笑容甜美。她抚摸着遗像上有些破损的玻璃,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面。然而,她的脸上却是笑着的。
“小雅,等着妈妈,妈妈来了。”
她抱着那张照片,就像抱着乖巧温暖的女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