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有多处反转,不仅是情节的反转,还有类型的反转。所以如果你不小心被剧透了,可能会想要拿石头先砸剧透者的脑袋然后再砸自己的脑袋。建议观看正片之前不要看任何涉及剧透的文字,最好连预告片都不要看。未看正片就擅自继续向下翻阅者,后果自负。
主角一家四口挤在阴暗的地下室里,全家的制高点是一只马桶,在那附近蹭网效果最佳。蹭网是为了及时浏览招工信息。没有固定工作的一家人主要靠折叠披萨饼包装盒一类的零工勉强维持生计。
不过这家人没想到他们很快就“石”来运转了。儿子的朋友送来一块镇宅石,还带来一份工作邀约。儿子于是凭借熟人介绍,进入有钱人朴社长家,给朴社长的女儿当家教,改名为Kevin老师.
入职之前,Kevin老师就从朋友口中得知,朴太太为人图样图森破。实际一见之后果然名不虚传。话说一开始我以为的故事发展方向是Kevin老师母女两开花,同时攻略朴太太和朴小姐,结果他比我想象得更纯情,只是挖了朋友的墙角、勾引了朴家千金而已。
朴家小儿子被母亲过分高估的艺术细胞,让Kevin老师看到了新的商机,于是他把自己精于P图的妹妹也拉了过来,让她化名Jessica,成为朴少爷的美术老师兼艺术治疗师。兄妹俩都得到了很有钱途的工作,却没有就此满足。他们信奉的理念是“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
妹妹用一条内裤设下圈套,成功让朴社长两口子脑补出一整套车震大戏,开除了司机,她趁机上前推荐她声称是远方亲戚、其实是她爸爸的老司机。这位老司机过去是开出租的,曾经拉着一个德国记者闯过枪林弹雨,获得了德国乘客的五星好评。朴社长夫妇一向对洋大人的品味深信不疑,既然德国人都说好,那肯定错不了,当场决定雇佣老司机。
最后剩下的一步是把妈妈也弄进来。为此爷儿仨要联手把朴家女管家赶走。影片笑料铺得十分密集,不过我个人最喜欢的还是老爸为了扯谎进行排练这一段。宋康昊被人教演戏,这个打破次元壁的笑点算是把影片的荒诞气质推向了巅峰。
为了庆祝一家四口全部拿到offer,他们趁着朴社长一家出去露营的机会,鸠占鹊巢,在朴家豪宅里开起了轰趴。这时天降暴雨,如果换成是我这种胆小的,肯定会第一时间开始担心:这种天气还怎么露营?主人要是突然回来可怎么办呀?然后战战兢兢地把房子打扫干净。可是主角一家艺高人胆大,继续嗨起来。
门铃突然响起,不速之客的到来揭开了这间豪宅不为人知的秘密。前不久才看了《逃出绝命镇》导演乔丹·皮尔的新作《我们》,两部影片当中推开密室门向下探索的情节极为相似,并且都以空间位置的上下来代表阶级地位。不过相比之下还是《寄生虫》这种说人话的电影看起来更让人觉得酣畅淋漓。
当然《寄生虫》也不是每一个情节都让我信服,比如前任女管家拿到主角一家的把柄之后却不立刻告发,对此我就感到难以理解。轻轻点击一下发送键,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即便会因此暴露丈夫的位置,他们的状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差,可是她非要拖到生出变故,难道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朝鲜新闻主播模仿秀多几个观众吗?
或许女管家的拖延症可以概括为“善良”,她不忍心看主角一家失去生计。这是一种底层民众特有的品质,因为他们面对压迫时往往没有太多选择,于是开始习惯性地优先使用委曲求全的战略面对一切情况。主角一家放前任女管家进屋,也是出于类似的心理。明知道来者不善,可是拒绝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善良”其实就是弱者习惯性妥协的一种好听的说法。
主角一家好不容易制服了女管家两口子,却又得知朴社长等人马上到家。四人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番,总算蒙混过关,还顺便近距离围观了主人两口子的沙发震。所谓的上流人士,就是要对一切细节都严格把控,不管是拧螺丝还是拧[哔]头,都要有规律的旋转,按照顺时针方向。
影片前半段喜剧效果的成立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朴社长这对富翁富婆的“迟钝”的塑造。这种迟钝反衬出了主角一家的精明,也直接映射了社会成员能力与身份不匹配的现状。不只是大人,就连有钱人的孩子也隐约遗传了父母的迟钝。朴家的小儿子把自己画得像一只狒狒,明明毫无天分,却被父母当成天才。同样是童子军出身,主角的儿子最终解开了摩尔斯码,而他却解错了。如果小男孩早早把“鬼”传递给他的信号翻译出来,虽然会导致主角一家提前穿帮,却可以避免后面的流血事件。当然,这个小男孩也可能不是智能不足,只是单纯地漠视他人的求援。住在上面的人总觉得,把那些不属于自己这个阶层的东西隔绝开来,不让他们越界,就能天下太平。殊不知憋得越久,爆发得就越狠,最后只能迎来同归于尽。
上流人士其他各方面的感官都很迟钝,唯独嗅觉异常灵敏,总能一下子闻出不属于自己这个阶层的人身上特有的穷酸气。这仿佛是他们天生就具备的超能力,不仅大人会,就连小孩子也已经掌握了。主角一家四口刚刚成功实施计划,在朴家全员入职,就被小少爷识破了。当时小男孩说他们四个闻起来都一样,主角一家以为是他们用的沐浴液和洗衣液导致穿帮。其实跟那些外物都没关系,是他们骨子里那与上流阶级迥然的气质出卖了他们。在刘慈欣的《赡养人类》中,资本主义发展到巅峰的结果是“富人和穷人已经不是同一个物种了,就像穷人和狗不是同一个物种一样,穷人不再是人了。”现在这个世界的富人与穷人的差别虽然还不像科幻故事里那样夸张,但他们已经能够凭借生物本能甄别出身边的异种。
生活在上下两个世界的两种人,对同一种天气现象的感受也截然相反。富人眼里净化空气的及时雨,却是穷人眼里摧毁家园的洪灾。暴雨过后,两家人又聚在了一起,为的是给小少爷过生日。主角一家苦心经营的伪装计划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身为一家之主的老爸再也不去想什么计划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地下室里求救信号被漠视的“鬼”终于冲了出来,血溅生日宴会。
疯狂的袭击者倒在了朴社长的面前,后者看到的却不是一个逝去的生命,而是一团散发着穷人气味的臭肉。主角老爸终于忍无可忍,将刀刺向朴社长,然后遁入属于自己的下层世界。两个分属不同物种的个体在生命熄灭时又回归了同一种东西。苍蝇虽然会先扑向卫生条件较差的穷人的尸体,但是时间一久,当二者一起散发出腐臭,在苍蝇眼里也就毫无分别了。主角老爸的一刀临时性地抹平了不可逾越的鸿沟。儿子则制定了跨越阶级鸿沟的更加踏实也更为主流价值观接受的计划。只不过,那极有可能永远都只是一个计划而已。
《寄生虫》最令我感到遗憾的是最后身为欺诈计划主脑的妹妹的死亡。她是这一家人当中最机灵的,最后也成了背负所有罪孽的人。以她的才能,如果能从事正经职业,原本前途无量。可惜连通上下两个阶层之间的阶梯早就被暴雨冲刷得又滑又陡、难以攀登,像她这样的年轻人只好把自己的才智和精力用到歪门邪道上。一个社会该拿出给垃圾分类的坚定态度来好好引导和安置那些才能被埋没、被上流人士视为“垃圾”“寄生虫”的底层潜在劳动者,而不是只想着把他们填埋进深不见底的大坑了事,因为人毕竟不是垃圾,他们有向上爬的动力和决心。一旦被他们九死一生爬了上来,就要接受他们释放出攀爬过程中积累的怨气。他们会本能地先将刀尖指向那些跟自己一同攀爬并试图将自己拽下、借力上跃的狠毒同类,但是最终不会放过那些抛弃他们,还抽走绳梯、站在坑边掩着鼻子冰冷俯视他们的人。
要打破阶级的束缚,就要让每个人都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并为之贡献自己的才能和热情。所谓的“适合”,是一种介于“喜欢”和“擅长”之间的状态。比如片中的小男孩,喜欢画画,但是并不擅长画画,那么画家就未必是适合他的职业。找寻合适职业的途径主要是“挑战”和“教育”两种,这也是生活在社会中的个体主要的成长方式。前者高效而残酷,后者稳定却昂贵。两者往往相互交织,比如上课就是享受教育,考试就是经受挑战。任何父母奋斗的动力都是让孩子尽可能多获取教育之乐、避免挑战失败之苦,于是教育机会不断变得更加昂贵,而留给底层的挑战不断变得更加艰巨。理想情况下,每个人都能获得充分的受教育机会,而且想要学多久就可以学多久,直到有充分的信心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岗位为止。可惜现阶段任何一个国家都负担不起这样的社会形态,高质量的教育资源只能按照价高者得的原则供应少部分人。按照每个人的才能分配社会身份的办法难以实现,有钱人的小孩可以任性地去做他们喜欢但未必擅长的事情,而底层的孩子可能连自己擅长却不喜欢的工作机会都接触不到。前者负责书写“凭借自身努力追求梦想”的励志故事,后者则成了骨子里就透着懒惰和狡猾的社会寄生虫,生活在地底阴暗处,偶尔享受前者施舍的一点阳光。
去年入围戛纳的韩国影片《燃烧》同样探讨了阶层分化问题,锋利程度比本片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成想却轮到今年这一部更具商业片气息、类型元素堆得更满的影片斩获大奖。韩国电影人向来擅长以成熟的类型片拍摄手法反映现实问题。本片主演宋康昊上一部引起中国观众热议的影片也是这样一部典型的韩国现实主义类型片。可惜那部电影在国内刚火起来,就迅速变得跟伏地魔一样,不能被随便提起名字,结果就有一部分豆友跑去马丁斯科赛斯导演的同名影片页面大肆讨论那部2017年的新片,以此泄愤。我个人对这种行为反感至极,就像我反感某说唱歌手的粉丝霸占万磁王词条一样。目前看来,《寄生虫》对上流阶层的讽刺虽然十分具有普适性,但似乎对于咱们这边的大人物们的冒犯性还不算很严重,应该不至于遭遇跟宋康昊那部前作一样的下场。但是假如悲剧真的重演,也希望各位影迷能保持冷静,不要随便跑到类似《寄生兽》《毒液》这些名称相近的电影页面去“借地标记”,那样不光会招来别家影迷的白眼,更会惹得片中角色大发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