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斋……
胡子原来是个公子哥儿,十几年前,在我们这个芝麻大的小城市里,就像这一撮玉米地里的那一棵独树一帜的高粱,高挑着红光满面的脑袋,天天开着他爹的豪车游走在不同的夜总会里。花钱就像是泼水,大包间里,小瓶装的啤酒必须铺满两个茶几上,两个硕大的果盘摞在酒上面,每个果盘的边沿都放了一条中华烟。能不能喝完并不重要,气场得用全开的酒瓶子镇出来。
什么叫生活?这就叫生活。穿着清凉的小姐姐们每每看胡子哥来了,叽叽喳喳的或高冷或妩媚或矜持或奔放,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因为胡子哥过了12点看走秀时会动不动的点个皇冠送给某个还不熟悉的妹妹,虽说我们这个城市不大,皇冠也是很值钱的,全市统一标准价8888。
那时候,那小空刚从模特职业学院毕业,小鸟依人的日日夜夜伏在胡子身边,在肆意着灯红酒绿的时候,被那群小兄弟们尊称着“嫂子”或者“空姐”,她也为自己找到这么一座金山般的幸福而倍感体面和满足,像一个大姐大一样的被捧在弥漫飘渺的云雾中。从新鲜到习惯,再到沉溺这种生活,并没有太久。而那时对于初出茅庐的女孩子,眼见哥哥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潇洒帅气,对于依附甚至认识这么一个挥金如土的小主,会感到多么的幸运?
后来,胡子被他爹强行送部队当兵去了,那小空在一段海誓山盟中,只能难依难舍的跑去航空公司上班去打发这段备受煎熬的等待,不过也好,倒真的变成了空姐。
普通家庭的女孩子,她的第一份工作,如果太早的接触上达官显贵的生活,就会像在大千世界里的诱惑中丢失了心性的断梗飘蓬,未来的变数是不可控的。她已经被虚荣这个心魔控制了,无力挣脱、无法自拔,只能如那朵娇柔的花蕊,在落入瀑布后的日子里随波追流。
所以有时候我就想,古时候的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大有道理的。至少父母在识人断事的各方面比孩子们明白多了。孩子在沉入恋爱的海洋后,在某种酶的作用下,哪还有分辨真假的机会?门当户对是封建主义的糟粕,童话里的王子公主才是美梦可期。
今天下午没事,闲坐在胡子的古董店里。
胡子说,那小空最近画风突变,给我看她朋友圈里全是代购的信息,什么澳洲奶粉、回旋镖、红酒、羊毛靴、巧克力饼干、猫眼石的,乱七八糟又五花八门。
那小空小时候,也是被什么小提琴、钢琴、舞蹈、演讲的才艺班熏陶着,在那些像是走过场一样的考级中,陆陆续续拿回来的一大摞考级证书,不断地满足着她爸妈的殷喜,只可惜从出去上了学,所有的那些才艺都被丢到九霄云外了。就跟那些识字的人一样,识字多少跟有没有文化无关;才情也跟考到十级没有多少关系,都是天赋使然。就此她父母纠结了很久,当初那个机灵活现的小天使,咋就这样了呢?当然她爸妈是不会有时间去分析一下这些才艺班的成才概率,那不足万分之一的火光,倒是一直熊熊燃烧在那些年轻父母的心里。至于学这些对于脑细胞的开发,手指或者肢体协调力的锻炼,那是从来不会脸红的校长之另一段说辞了。
在有求必应的那段深沉的爱里,我们都该做的都做了啊?殊不知正是她爸妈做了太多不该做的有求必应了。当然按照她爸妈的阅历,自然是分不出来什么是该做还是不该做的。只是过后追究那一片星火般的期望和幻想没有燎原的根由,则统统变成了夫妻俩聊到无趣时斗嘴的绝活。所以现在看来,有这么一对在家里喜欢互相指责的爸妈,那小空的今天也都是命运的指派。
也是在飞机上千篇一律的穿梭中看不清楚有多好的未来,特别是一直被安排负责经济舱的服务,总觉得有些许失望,对头等舱那个布帘后面的向往和嫉妒,也一直耿耿于怀。后来,听说胡子退伍了,也干脆辞职回家了。
隔行如隔山,地面上又不需要空姐服务,本来就没有多少积蓄的她,又到了这个年龄,再向她父母要钱花也太不像个样子了,所以不得不回归生活。兜了不少圈子后,啥也不爱学所以啥也不会的她应聘到了我们项目当售楼员,因为赶上好形势的楼盘热销,赚点钱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有了飞机上的这几年阅历后,那小空看着身边的姐妹们结婚的结婚,生小孩的生小孩,看看自己的年纪也大了,空落落的心里也锣鼓铿锵起来,何况她妈妈还一直旁敲侧击的催促着。但她总觉得胡子才是一个最安全最有面子的港湾。
胡子却娶了另外一个女人,是个富家女。这是十年前的事了。
……澳洲墨尔本……
那小空生了一个女儿。当她慢慢的把注意力集中到孩子身上,从襁褓中粉嘟嘟的小星星儿,到牙牙学语的那小眉眼儿,一晃眼就把她的心融化了。母爱如夏天公园里盛放的花朵盈满了芬芳,脸上的微笑也不由自主的洋溢出来。尽管经常半夜起来忙活,但到了白天趁孩子睡觉后跟着小憩些许,除了多了几个哈欠和偶尔的惺忪,也并不觉得多么疲惫。只是为了坚持母乳喂养,给自己进补的也有些过度,身子失去了往年的匀称,不到大半年,自己横向发展,渐渐长成了一个奶瓶儿的样子。但是这段时候,哪个母亲还顾得上自己的形体呢?
当爱悄悄地转移。在号称澳洲文化之都的墨尔本,到了晚上那些灯火阑珊处里的笙歌艳舞,也把被她日渐忽略的老公吸引过去了。不过那小空也不在乎,老公在家跟不在家也没有什么区别,本来人家也不是第一次当爹,对孩子也没有多少新鲜感,何况在家也没有多少可以扯闲篇的话儿。有时候那小空的抱怨也只是在挑战传统,按照在孩子的付出上,让孩子随母姓才是正确的,人类为什么只有原始阶段才是母系社会呢?
大多数女人骨子里的择偶标准是不会发生多少变化的,那小空就喜欢找有钱还会玩的这一类型,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就是招这种男人。
她老公的当年跟胡子如出一辙,但现在比胡子能赚钱。不过他们曾经都是那种一边赚不着几个钱,一边又毫不吝啬的把家里的心血倾倒进各种销金窟里,美其名曰谈生意要应酬。其实都是为了换取一些个人的感官刺激,和身边那堆有着共同喜好的所谓兄弟们的吹捧,这种酒肉穿肠过的快乐即释放了压力又标榜了自我,虽然肤浅但令人既兴奋还麻醉又着迷。
这跟其他上瘾了毒赌的男人没有区别,就像是黄昏雾林里迷离恍惚的游魂,他们不在乎得到普世的尊重,也不在乎那些阳春白雪的嘲笑,更不会在乎什么活着的意义。看现在所有的夜场里,他们还在那里聒噪着。在他们眼里,风月之谊亦是小雅,人生得意须尽欢,理直气壮的认为这些刺激才是别人应该羡慕的生活!他们生来本就是无需安宁的一类,并会如夏蝉那样躁动到底。
一年多后,当那小空在深夜里把孩子哄睡后,一个人看着窗外,空荡荡的街上,一种孤独感升起来,她想念老家,想朋友,开始想念妈妈。
来到澳洲没两年,老公也抱怨国外的钱没有国内好赚了。虽然还够不上坐吃山空的程度,但花的比挣得多,确是现实。眼见手紧了,那小空看到自己的租客,一个来澳洲的留学生玩代购玩的还挺有意思,就跟着学起来。心想是该给自己攒点私房钱了,攒给孩子上学也好啊,万一有个万一呢?不管少女时代是怎么叛逆,女人当了母亲之后,心思就自然而然的细腻起来。
……无冕斋……
胡子也是听哥们说的这些,他跟那小空也没有了联系,但当年有那么一段交往,肯定是忘不了。
我问他,当时为什么不结婚呢?
他说,也有好多原因。一是当初还不想成家,还没有玩够。二是他也没有感觉到跟那小空有多少深情,只不过就是在一起比较舒服而已,因为她不吃醋不折腾。第三是他爸妈不同意,说希望找一个好学上进的儿媳妇,给孙子那一辈换换基因,说白了还是看好了他们圈子里的孩子,也就是找个门当户对的。
过后,也就是他被大人安排了“偶然”看到现在的太太。青岛大学毕业,现在中学当老师。小时候还是在一个厂区大院里长大的,当年那个小妹妹,现在出落的这么有气质,跟平日接触的那些女孩子完全不一样的,他一看新鲜,就想用点“传统”手段拿下……不料人家女孩子很轻松的把他拿下了,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彻底降服了他。
我今下午来,无心听他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原来就是想听他讲讲曼陀罗坛城的来龙去脉。
胡子也好像是中了邪一样,正事不谈,就跟我扯他这些过去,才多大年纪就开始怀旧了!
他说,当年他爸跟他岳父渊源颇多,一个工厂出来的,后来各自开了食品加工厂。由于都是做海鲜食品加工,俩人你死我活的斗了十几年,从码头上打架抢货,到背后挖技术人员,最后客户面前互相拆台、卫生环保消防啥的互相举报,到末了两人算是各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弄了个两败俱伤。
两家企业在当地也算是有点头脸的,背后不合面上和,两个人也经常装模作样的喝喝茶,其实都是各怀鬼胎。
后来俩人一起去钓鱼,在公海上也没有手机信号,当年也没有卫星电话,无聊闲扯淡吹牛的时候,这不聊到了孩子的婚姻吗?两个老混蛋一对眼,面面相觑中又挤眉弄眼,居然想起来攀亲家。说是“和”气生财,是两家再斗下去的结果基本是就是同归于尽。想想两家都是独生子女,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胡子苦笑着说:不过俩老头还有更坏的一面,知道我是个混吃等死的主儿,玩……我是真大爷,让我接他俩的班,谁都不放心。这不俩人联合起来出了个馊主意,从那以后断了我的粮,说将来那份家业还是留给孙子吧。我这辈子是不是像一个传种接代过程中的过渡性产物,来世上一遭的意义也就这么回事儿。
我惊异道,你都能看到这一层了?
他说,你不是想了解坛城吗?我不是一直闲着没事,才开了这个古董铺子,这其实是媳妇建议的。现在想想,确实她高明。一来她就知道我喜欢这些老件,二来这些东西里面还真有故事,有时候那些老件那些历史就像是个高僧在讲经,讲的我看透了很多深深浅浅的事儿。
你看我家这俩老爷子这一辈子不管是蝇营狗苟,还是忍辱负重,其实他们的追求跟市面上的所有干买卖的一样,他们追求的就是玩一种很刺激的财富积分游戏,在这个游戏中如何把自己的积分弄的再高一些,那就是王者,出局就是青铜,别的还有什么?你再看看那些在集市上声情并茂的讨价还价的,一根萝卜两根葱的,其实她们也不过是在玩一种商业游戏,最后在成交之后的双赢中各自窃喜。
再说孩子,其实就像有些宗教说的一样,不过是委托我们把他带到这个世间走一遭,他们有自己的使命,有自己的未来。我们的传统文化又夹杂着那么多自私的因素,养儿防老啊,我养你就要求回报啊,跟东西一样着重所有权,孩子你是我的啦……其实都是没有看明白。孩子是谁的?他是这个世界的。
我说,你这不是成了没有剃度的和尚?
他说,出家只是一个形式,像我可能还没达到那个六根清净的境界,但人总要自悟。有些通透觉醒后的快乐,是满大街的迷茫中的人体会不到的。
就像芸芸众生追求的小幸福,其实都是来自某些期待。就像买了房子之后等着交房的渴望,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盼望着上幼儿园啦,有些初当婆婆的妇女坐家里等着带孙子啦,规划着奖金发下来之后的旅游方向了,守望着项目标书或者略有眉目的升官晋职啦,都像即将出锅的炖猪蹄子,近在锅前的守候都是一种小幸福。因为这些小幸福都是一次小圆满。
作为咱们老百姓,真想活的开心,其实就是简单的活着。世界上最开心的是谁?不就是孩子们吗?所以你们要想快乐,先把自己变成老顽童,你去钓鱼、唱歌,或者什么穷游世界、自娱自乐,喜欢热闹就组团玩,喝酒打牌……只要你能够放得下,有肉吃肉,没肉喝汤,不攀比,过简单的生活,活的没心没肺的,也不用去考虑为什么活着,别人爱咋滴咋滴,你就是快乐的。我们的痛苦多来自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活给别人看本身就是一种桎梏。看着旁人活,就像个偷窥者时时刻刻的趴在他们的朋友圈里,在羡慕嫉妒中揶揄或点赞那样,也是一种悲哀。所以有一部分从来不发也不看社交媒体的人,他们都不像一般人。
但大幸福都来自彻悟……
聊着聊着,下雨了,胡子的同学柳旭飞过来了。
……博物馆……
柳旭飞在市博物馆上班,这算是个清水衙门。我也去过博物馆,本以为里面琳琅满目,进去一看,锄头镰刀木叉的,我小时候用过的农具占了一大面墙,不过看起来倒是很亲切,也是多年没有见过了。槐木制作的的小推车就像是老农民那张沧桑的胳膊,条筋累累,车把也不知道被谁的手掌磨的光滑圆溜。腊条子掺着黄檀编成的篓子倒是新的,不过看出来工艺很粗躁,没有以前那么紧致。还有那个风箱,这层黑乎乎的包浆里也不知道浸染过多少菜汤,但从手把处看得出来是梧桐木做的,看这个时候,自然会想起小时候家里那个柴火灶,那口八印大锅,那些真正的猪肉白菜炖粉条、浮在水面上鼓囊囊的饺子、端午节煮了8个钟头的大粽子和里面深褐色的鲜咸鸭蛋。还有烧地瓜、烤大蒜、小勺子伸到锅底下煎到金黄的鸡蛋香。总之那个老风箱来回咕哒咕哒的声音又响起在耳边,心底的炕头好像也热乎起来。
如果带着点情怀去博物馆看看的话,也是能够满满度过半个下午的时光,失落里点缀着温馨。
如果是去看看最里面的镇馆之宝,就是那些新出土的不值钱的碗碗罐罐,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对这些先人们用过的物件,就很难生出其它感念,一方面惋惜是文物又居然不值钱,另一方面这些民国的物件也不觉得新鲜,在最近这些年刷屏的抗战剧里,出镜这么高的概率实在是让人有些视觉疲劳了。
柳旭飞说有时候半个月见不着几个人来参观,偶而来个家长带着孩子,看不到十分钟,就到外面的广场上吃冰激凌去了,那里地摊上的各种玩具,什么塑胶的恐龙,甩肥皂泡的条管,地上爬的机器狗,遥控的小飞机等,都比这里面更有诱惑。
由于常年没有啥事,也懒得请客送礼的往上爬,看着那些个同事虽然都身处同一个社会最底层,但依然津津有味的在这个最底层里还非要再分出个三六九等,看着他们热衷于论资排辈的傻样儿,上午卖了纸壳子,下午拿着茅台去送礼。看着这些自己就想哭笑。
之所以他敢笑,无非是当年搞建筑公司的他爹,给他留下了几个门面房的房租补贴着,隔三差五的还给他发发红包,希望他油滑一点,再往上走一走,官再大一些,不是更加光宗耀祖嘛!
……无冕斋……
柳旭飞拿着一块古玉,过来让胡子掌掌眼,这是一块圆形的平安扣,上面略有点鸡骨白,花纹精细方正,由外而内的般若火焰、金刚城、方殿、莲花,刻的显然就是曼陀罗。
胡子接过来,看着我。
他说柳旭飞跟那小空一直保持着联系。
柳旭飞跟我说,那小空离了。看来,她那个与爱无关的婚姻,在消费完了自己的短暂青春之后,人老珠黄之后的价值就像过季的衣服一样,已经穿不出去了。
胡子端详了一会儿说是宋玉,也是坑里的。我把那个平安扣接过来,是一块白玉雕琢而成,仅单面刻有图案,阴线粗疏,首尾尖利又委婉流畅。但这在琢玉技艺精湛,能够雕花刻鸟的宋代,应该算不上什么精品。
我问柳旭飞哪里淘换来的?
他说,你认识,我侄子帮我搞的。
他侄子柳杨,也是他介绍,我去深圳认识的,互联网新秀。
柳旭飞,也没细解释,接着说那小空。
他说:那小空现在可不是中国人了,人家已经拿到了PR,就是永居。我看她也是蓄谋已久,早不离晚不离,拿到居留权再离?
胡子说别提她了,有意思吗?
柳旭飞笑了笑,不是你初恋吗?
胡子说哪个男人能忘了自己的初恋?但是经常想就不对了,那是对不起自己的老婆。再说了,她现在跟我老婆的慧根可不是一个层级了。别提了,好不好?
我打岔道:柳旭飞,你干嘛淘换个曼陀罗啊?今天我来就是请老师指点迷津的。
柳旭飞嘿嘿两声:我就是听胡子说你最近研究这个,我上网查了一下,才发现真挺有意思。这不让我侄子给留意着老件,这小子本事真不浅,居然给我找了一个,还是玉的。
我说呢,世上哪有那么多“无巧不成书”呢?
胡子指着玉面上的纹饰说,今天先不聊这个曼陀罗,等过一阵子,我请个唐卡回来,咱们仨再聊。
柳旭飞问:啥是唐卡?
胡子说,就是藏裱的卷轴画,你们想知道的曼陀罗其实就是《时运金刚坛城》。
话音未落,他媳妇蕾馨来电话了,嘱咐他下雨天别忘了接孩子,记得拿着伞。
我们也各自打道回府。
……瑜伽会馆旁边的小酒馆……
蕾馨习惯了每天下班途中,开车来这里舒缓一下一天的忙绿。
这个瑜伽会馆是闺蜜开的,最近闺蜜五迷三道的喜欢上了骑行,也不大关心这个店的运营了,很多细节乱糟糟的,心想回头见了他必须痛斥一番,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她先去更衣间换了衣服,看着镜子里,对自己的身材还是有些许满意的,虽说有一点点粗壮,但瑕不掩瑜,大基础还是保持的不错的。
蕾馨拿出发带把头发束起来,白皙的脸盘上,五官依然清秀,浓眉下是一双略带着忧郁的大眼睛,天然的长睫毛下那深邃的眼神,让她闺蜜看了不寒而栗。高挺的鼻梁底下是那张唇若丹霞的小嘴,但一开口,她闺蜜便噤若寒蝉。
她闺蜜是个男的,大家都叫他军哥。军哥人简单朴实,不愿意考虑太复杂的事情,主业是宠物医生,他觉得跟动物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要舒服的多、轻松得多,至少没有那么多的风险和责任要去承担。
蕾馨有些话,也愿意跟军哥聊。找个不起眼的小店,两人一壶高粱酒,小盅慢啜。军哥是最棒的听众,大段时间都是沉默不语,静静的听蕾馨的一些关于人性的话题。
有一次军哥问她,家里条件也不错,为什么选择当老师?
蕾馨说:之所以选择当老师。那是在上大三的时候,有一个课题,就是调查大学生毕业后的专业和职业的关系。后来得出一个数据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学生,并没有选择与自己专业相关的职业。在职场生涯或者创业历程中,很多人修改了方向,这个方向就是赚钱。只要认为哪个方向有钱赚,就朝哪个方向运动。很多人没有了爱好,抛弃了兴趣,忘记了年轻时的理想,就像凝固在时间里的木偶,被生存压榨的无处遁身。
人活着要这个样子吗?难道真的没有自己的时间了吗?
她本身的兴趣是哲学。但这个专业的就业方向太不招人喜欢了。就像搞历史的,有的到老也不明白:好多古代的史官都是在胁迫中杜撰历史,作用就是为了遮掩或扭曲真相,多是七拐八拐的表彰他那个主子的丰功伟绩。
她所向往的生活,就是有点儿小钱,别饿着,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读读写写就非常美了。
别人向往的又是什么?……更清晰的4K8K电影 ?电影的主旨内容怎么成了次要的,总有一些内涵深厚的电影让人看了十几遍之后还是回味无穷啊。就像那部《权力的游戏》中艰难屯一战,夜王和琼恩分别依靠善恶,各自得到一半兵马。而这些将士怎么分辨的出自己到底是站在神还是魔的位置?就像是希特勒和丘吉尔的士兵们,谁有选择的权利?只剩下一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悲歌。因此在站错队伍这件事上,就当时的处境没有几个人是明智的,成王败寇罢了。
但有些人就是追求那种爽爆的观感,刺激着视觉和听觉神经,因为清晰度和hifi能够让他们分泌出更多的内啡肽……
还有人对于更加极致的茶香,酒香,一抹香味怎么会使人如此兴奋,激动的沉醉其中,它不就是一杯饮料吗?喝了它也不能使人脱俗啊。当然你说从其中苦涩到回甘,体会出人生的不易,那又何必非要通过一杯水来达悟呢?何况喝过了就跟没喝一样,什么也没有改变。
还有的对于钓更大的鱼,爬更高的山,开更贵的车,住更大的房子……那般痴狂,人啊,真是让人看不懂,甚至让自己也看不懂。
所以,她选择当老师,就是因为这个职业有比较多的业余时间,朝九晚五,寒暑假两个大假期,双休和各种节假日,一年下来能腾出近一半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说真正伤害你的,表面看是个人,但其实是他们内心的魔鬼,就是各种负能量,譬如狭隘、嫉妒、占有欲、自私……但是我们用什么来洗剂他们的灵魂?不都是靠法律手段来惩罚他们的肉体吗?因为除了囚禁劳作或者终止生命这些笨拙和野蛮的办法,还有什么方式填充受伤害人的愤怒?结果是这些惩戒行为,并不能驱离其他人心中的恶!恶还在一些人心中滋生、传播。
那么如何终止这些恶行的流传?是那些电影里血淋淋的暴力“美”学吗?还是网络上那些水军们的不停辱骂和嘲弄,这些水军生来即天性如此吗?或者是那些灰暗的虐猫族?还有各大主流媒体天天推宣的明星八卦绯闻?
蕾馨说:止恶首先须自省、自律、自我保护!那么谁来倡导引领这个事情呢?
军哥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对面的学姐,从初中开始,这个同学就成了他的偶像,蕾馨总会用独到的思维和洞察世界的眼光,开阔着他的天地。
蕾馨说,其实说起自律来,我大学同学那才厉害。她干什么说开始就开始,说停止就停止,像个机器人一样。前几个月说要减肥,这才多长时间,一下子从140多斤减到110了。
蕾馨拿出手机,翻到她同学的朋友圈,给军哥看,怎么样?漂亮吧。
军哥说,嗯,好身材,跟你一样很有气质。
蕾馨说,这也是我大学时期最好的同学,会四门外语呢。
蕾馨的同学名字叫海茹。世上一直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量如同正负电荷那样各自积聚,相互像神魔之争一样在火花中扼杀、湮灭。
……云茶书院……
我跟海茹在这段时间很少联系,大家都忙着。
但每次路过她公司所在办公楼的时候,也会侧目望几眼。我知道,她从日本回来之后的这段日子没有出差,现在应该在楼上。虽说近在咫尺,但总觉得无法再往前靠近一步。
老刘的茶书院也在这条路上。他说新做了一款茶,叫我晚上过来一起研究个名字。茶用的临沧的老茶树叶子,因为长在海拔2300多米的山上,全是自然生长,跟人工种植的台地茶不一样,没有用化肥,也没有打农药,没有农残这一点是我喜欢老树茶的主要原因。
茶汤像是白铜色的月光,带着凝重悠长的挂杯香,顺口腔滑过喉咙时,柔若婴儿的手指划过我们的脸庞,唇齿之间驻留着香桂之气,余韵隽永。
我说就叫“月色”吧。因为在我看到窗外飘洒进来的皎洁,映在杯子里,里面浮现出来一张美丽的面孔,在氤氲中淡淡的笑着,笑的就像今晚的月色这么美。
老刘以前也是卖楼的,也是跟我一样,中间得了行业疲劳症。要说这是病真不假,因为那段时间,我看到新楼就恶心,想呕吐,想逃离。不光是看到那些像是没穿衣服的毛坯房难受,就是装修精美的样板间,看着也心烦。另外再遇到有个别甲方的职员摇着那个不懂规矩的猴子腚,隔三岔四的把爪子伸到桌子底下捏着指头的示意,感到那么龌龊,吃饭就更加难以下咽了,最后厌恶的自己寝食难安,搞的快抑郁了。
当时我们在一家公司,老刘负责策划,我负责操盘,那小空也在。
那小空的工作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单纯的。因为大部分繁琐重复的后台工作,像是文案、设计、市场、策划了,都是钟表壳子里的密密麻麻的齿轮工作,行外人看不到他们绞尽脑汁后的心酸,哪怕就是照葫芦画瓢都能在一篇篇的PPT 中累出腱鞘炎。
到底客户在哪里?怎么让他们来?客户喜欢什么类型的文案?用什么样子的表现形式做广告主题?下一步又会出台什么政策?怎么说服老板调整园林绿化?二期的户型往什么方向走?这些都不需要那小空去考虑。
她只需要客户来了,上前接待就行。至于成交率高不高?这不是她的思考范围。她不知道,后台里的那些“参谋”早就有各种心理准备。
老刘说,那小空前一阵子刚加了他的微信。说她朋友圈最近每天20条以上的更新,全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代购商品的推宣。当把自己的朋友圈当成电线杆子,每天贴一脸小广告,也是在通告大家,朋友圈里都不过是走过路过的客人,已经不在乎“朋友”这俩字的含义了。但只要是多加个人,就多了一次做生意的机会,又何乐而不为呢?
回忆起当年经常熬夜加班的策划生涯,老刘唏嘘不已。庆幸自己转行做了茶叶,还能腾出点空闲练练书法,读读书,更重要的还能多陪陪孩子。
我问老刘,你不是认识那小空的老公吗?真的那么渣吗?
老刘 说,不就是那个做工程的王鹏嘛!他不是还欠你个大人情吗?
原来是他,这小子原来跑澳洲去了,怪不得打电话也不接。我忽然觉得茶该换了,怎么不香了呢?
老刘重新沏了一壶“秘境”,给我讲王鹏追那小空的奇葩经历。
……销售接待中心……
老刘低声说,当年我也追过那小空。
他去了内蒙之后才明白一个道理,看到蓝天白云下,茫茫辽阔的大草原,美不胜收,却也怎么也忘不了草丛里密密麻麻的蹿出来的叮咬出他一身血包的蚊蠓,也忘不了美丽的羊群所过之处,尿骚味冲天。有时候仅凭视觉而产生的冲动,得到的往往是伤害。
那是五年前。那小空刚来咱们公司的时候,空姐的优雅和落落大方,举手投足中标准的礼仪动作,化妆虽只是略施粉黛,但味道跟咱们那些只知道一层层的涂脂抹粉的女孩子,还是有区别的,笑不露齿又柔媚雅致,有一种说不出来气场,在售楼处里面四处飘散着。当时多少与销售无关的部门职员,甚至乙方工地上那些项目经理,有事无事的都在大厅里瞎溜达,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魔创造了魅惑是有原因的。就像每一个出现在我们生命里的人,都是上天的安排:或引导我们,或惩戒,或考验,或毁灭我们。
老刘说,他的定力不行,根本受不了美色的诱惑,神魂颠倒的睡不着觉,不知不觉的掉进去了。给她写过诗,发过短信。但是人家根本就没有搭理过我,当然请她吃饭的时候人家倒是推之不恭却之不敬的答应了,经历过浮世的女孩子都明白,主动靠前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让他们出出血是应该的。大概是西游记里讲的那些女妖精的魔力,也就是我们现在碰到的这些妖娆的女色蛊惑,一旦沾染即难以自拔。
老刘说,后来他才知道,追她的人都排成一个连队了。但是女妖精终归会有人降服,降幅她不一定是神,可能是法力更强大的妖。
王鹏那时负责这个项目工程,确切的说,这个工程不还是你介绍给他的。我点了点头。
那时王鹏经常请大家吃饭,他因为喝酒太频繁,闹出来若干谈资。有一次他喝高了回家,半夜里迷迷瞪瞪的起来找厕所,先是在卧室里摸进了衣柜,被他老婆呵斥出去。可能在他印象中马桶是白色的,哆哆嗦嗦寻寻觅觅找厕所的兜圈里,转到厨房门口,发现了白色的电饭锅,就急匆匆的把事解决了,最后还不忘盖上“马桶”盖,第二天早晨,气的他老婆差点儿把他的杰作倒在他头上。听说了这事之后,也不管真假,我们都把家里的电饭锅换成彩色的了。
还有一次在外面地摊上撸串,一箱多啤酒走进去之后,可能是肚子不争气,附近又没有成品洗手间,他“急”中生智,跳到马路边的几枝冬青后,抱着一棵大树嘿咻起来,全然不顾来回的车灯照耀着他那颗高挑在上的头颅,雪白如镜的肥臀,更不顾那么多路人掩鼻而过时的好奇心。被好多人发了朋友圈,配文:呀,这个动物的屁股是反光镜吧,太耀眼了。
后来还有喝大了,跟路边的泰迪狗吵架,结果他赢了,狗的腿不知被他用什么武功隔空打哆嗦了。狗主人带几个人擒着他,硬生生的让他在宠物医院陪了一夜狗床,当然,他也很大方的支付了医疗费。回来他还说,狗居然也会挂吊瓶啊,活久见!
王鹏的信条很简单,喝酒就是为了求欢醉,就是为了绽放原始的自我,就是为了出洋相。所以他对过后人们的谈笑压根儿不放在心上,还常引用唐寅的那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酒用快感换走了他的脸。
老刘说有一天,王鹏听工友们说,售楼处里新来了一个尤物。他略微打扮了一下,羊毛西装外面披了一件貂,脖子围着花格子的丝巾,戴着平光的金丝眼镜,手里拿着鳄鱼皮包,大义凛然的去了售楼处。
当他看到那小空第一眼,就傻眼了。天哪,这才是真爱啊。
老刘说到这里,又拿起手机看了看那小空的朋友圈。说,你说现在为什么这么多人不停的在朋友圈里发广告?是不是就是为了生存?如果是为了生存,他们这么做,真的无可厚非。
至少整个时代是这样的,你看有些网红,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认识、熟悉、接纳,转成粉,啥事都愿意做,今天扮小丑明天模仿秀,平时觉得“不好意思”的事情,只要能产生流量,生产出人民币,他们就能勇往直前,他们的勇气都不知从何而来?也许他们只是为了活的滋润些,或者让家人活的滋润些。
你说这些有多少人理解,有多少人苟且偷生,都说清末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世道,现在看整个世界的人生观也被扭曲了,一切往钱看。其实被扭曲的岂止是他们,更多的不是在屏幕前面津津有味的,或者点赞打赏的看客吗?
就像景区里的乞丐,他们根本不是穷困潦倒,乞讨不过是一种致富的手段。
我说,扯远了,还是说说王鹏的事吧,我还得找他呢。
老刘笑着说:
可能你还真不知道。当天晚上他就约了销售经理吃饭,指名要求接待他看别墅样板间的那小空参加,说要再深入了解一下别墅的细节。那晚上,销售经理也叫了我。
我们去了铁山的灶台羊,那里不都是大炕吗。我们四个人围着一张大桌子,王鹏故意坐在那小空身边。那小空也不会盘腿坐,就是撇着腿散坐着。
下班后,那小空换了工装,穿的很休闲,我记得穿着一条蓝黑的牛仔裤。
开席前,王鹏拿出几把银梳子,说感谢大家今天的接待,给我们每人又分了一个红包。
这一出手,自然让那小空另眼相看。
没喝几杯,王鹏就假装热情的把手搭在那小空的腿上,刚开始那小空还晃晃腿,但是坐在炕上,活动范围不是很大,也没多久,那小空也就懒得动了,可把王鹏兴奋坏了,夹杂着英文大夸那小空长的sexy,太beautiful,简直就是angel。
那小空在几杯红酒之后,面晕蔚红,偶尔还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不胜娇羞。
老刘笑笑说,你也知道我说话太直。我在桌子对面,忽然看到王鹏那只不老实的手心黑乎乎的,我就问他“王老板,你的手则咋这么黑?”,王鹏摊开两手一看,一黑一白果然颜色悬殊。我忽然明白了,那小空新买的牛仔裤还没有过水,掉色了。不过这得让王鹏多么用力和频繁的抚摸,才能得到这种佳绩呢。
我看老刘模仿着王鹏的动作,笑的快喷了。他俩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老刘接着讲,从那之后,王鹏每天宝马车接车送,隔三差五的送花……
没过半年,那小空不就辞职了吗?后面的事,我也就不知道了,什么时候跟王鹏结的婚,什么时候去的澳洲,咱们同事都不清楚。但是就知道两点,王鹏到最后也没有买那套别墅,当初交的那点定金,他找咱们董事长给退了。那小空离开咱们的楼盘后,又到别的项目呆了两年,在那里干销售主管。
我说,王鹏,当初答应给我项目介绍费,有30多万呢,后来拖来拖去的,最后我就找不到人了。哎,他当时说的可是掷地有声,说自己说的话比合同还好使,现在想想,我当初就是太单纯了,怎么这么不懂商业规矩呢。你把那小空的微信推给我,我看看能不能联系上王鹏,他这辈子跑不了。
……深圳弘法寺……
第二天,我乘早班机去了深圳,早就跟柳杨约好了,过来谈谈“楼团长”app的事情。
飞机上,我看了看那小空的微信,一直翻到两年前,都没有出现王鹏的影子。看来这对苦命的鸳鸯,即便是衣食无忧,但也过的不是很爽啊,有些精神上的痛苦,远远大于肉体上的折磨。
柳杨原来在腾讯干过几年架构师,最近在几个朋友的撺掇下出来自己干了。我之前跟他聊起来楼市团购的设想,他觉得有很大的可行性,所以约我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