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二进大观园为何大受欢迎(三)——本色表演

我们接着上一篇继续分析:

刘姥姥留在荣府,按王熙凤原来的意思是住一晚明天再走,可是刘姥姥一直到第四天才离开。为什么能住这么长时间?

第一她投了老太太的缘;第二刘姥姥在老太太榻前讲故事,她也合了老太太及上下人等的意,如此有趣的一个人,老太太哪舍得她这么快就走呢?第三,原文中提到,刘姥姥笑道:"老太太留下我,叫我也热闹一天。"

为什么事情热闹一天?荣府要举行宴会了,什么宴会?老太太要还史湘云的席。前面史湘云不是做东请大家吃螃蟹赏菊花了吗?这个宴会虽然是宝钗帮她请的,但是名义上依然是湘云请的。她们贵族之家的生活就是这样,你请我,我还你,所以贵族之家的生活就宴席不断。宝钗过生日,老太太请大家看戏吃宴席,过几天宝钗也是要还席的,而且还的也得既有宴席又有戏,因此袭人就说"一天的戏又要勾出几天的戏来。"

老太太给史湘云还席,兴致很高,安排人明天的早饭也摆在大观园里吃,因此有了"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01

刘姥姥一大早就跟着丰儿来到了大观园,老太太兴致很高,也是一大早就带了一群人进了园子,李纨笑道:"老太太高兴,倒进来了,我只当还没梳头呢,才摘了菊花要送去。"

老太太拣了一朵大红的花簪于鬓上,叫刘姥姥也过来带花。凤姐拉过刘姥姥,将一盘子的花横七竖八地插了刘姥姥一头。凤姐明显有拿刘姥姥玩笑,逗老太太及众人开心的意思。

那刘姥姥会不会恼?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捉弄呢?没有。她已经在荣府住了两天,与上下人等有了接触,吃了以前没有吃过的,也见了之前没有见过的,她也长了世面。能够在侯门之家混,那得需要本事,别的本事不重要,能够逗老太太及众人开心,那就是最大的本事。

通过与老太太及众人接触,刘姥姥已经体会到老太太是怜贫恤老的,对她是尊重的,拿她当个人儿看,刘姥姥心情是舒畅的,并不觉得自己被侮辱。因此,她便尽可能地逗老太太及众人开心。所以她不但不恼,而且还尽可能地逗大家笑,因此她说:"我这头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

戴了满头花的刘姥姥

众人说,你还不拔下来摔到她脸上去,把你打扮成老妖精了。刘姥姥久经世情,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呢?王熙凤是她的恩人,她这次来本就是知恩图报的。因此刘姥姥豁达地笑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

刘姥姥进大观园,看着园里的景色,老太太问这园子好不好?刘姥姥就说比那画上的还强十倍。怎么也得有人照着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

刘姥姥对大观园极尽赞美,即是对老太太的奉承,也是她的心里话,一个贫穷的老婆子,能够进这样的园子,真如走进了画里,她开了眼界。

老太太指着惜春笑道:"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她就会画,等明儿叫她画一张如何?"刘姥姥喜得拉住惜春说道:"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又这么个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神仙托生的罢。"刘姥姥把惜春夸上了天了。

到了潇湘馆,刘姥姥打量了黛玉一番便夸,这哪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总之,刘姥姥走到哪儿夸到哪儿。


02

早餐是摆在秋爽斋晓翠堂的,摆餐时鸳鸯就说:"外头老爷们吃饭都有一个蔑相公,拿他取笑,咱们今儿也得了一个女蔑片了。"凤姐也笑道:"咱们今儿就拿她取个笑儿。"

蔑,意为被人瞧不起的人,是古代职业的逗人取笑的人,类似于现在的相声、小品演员。不过在古代都是极其低贱的职业,因此被称为"蔑相公"。

鸳鸯与凤姐,一个是董事长的贴身秘书,一个总经理,她们合计要拿刘姥姥做女蔑片逗董事长开心,于是悄悄地嘱咐了刘姥姥一席话。具体怎么安排作者没有写,但是,刘姥姥肯定是一点就明白的。因此有了她在宴席上的精彩表演。

入席后,凤姐拿一双象牙镶金的筷子给刘姥姥,刘姥姥说道:"这叉爬子比俺那铁掀还沉,哪里犟得过他。"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一句极具幽默的话就把众人逗笑了,这句话即是逗笑之语,也透着真理呀,包括后来凤姐给她换了乌木镶银的筷子,刘姥姥说"去了金的,又是银的,到底不及俺们那个伏手。"即是逗笑的话,也是她的本色表达,更透着真理。你说吃个饭拿着金的、银的筷子,累不累呀?哪如轻便的竹筷子伏手?其实生活的很多方面都是如此,越是质朴的,越是轻便的,越是合适的,但是人们却舍弃这种质朴轻便的,选择金银的,从而为沉重的物质所累。

凤姐说:"菜里若有毒,这银子下去了就试出来的。"吃个饭还要担心菜里有没有毒,这富贵人家的生活也真够累的。

凤姐专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贾母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自己却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众人先是一怔,后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地大笑起来。只有鸳鸯凤姐二人撑着不笑,还只管让刘姥姥  。

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

刘姥姥的表演,犹如赵本山的小品,带着乡野的气息,给贵族之家的上下人等带来无尽的欢乐 。

刘姥姥又说道:"这里的鸡也俊,下的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得一个。"众人刚止住笑,听了这话又笑起来,老太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凤姐笑道,"一两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吧,冷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满碗里闹了好一阵,好容易撮起一个来,才伸脖子要吃,偏又滚到地上,刘姥姥趴地上要去捡,早有人捡了出去。刘姥姥叹到:一两银子,也没听见响声就没了。"

刘姥姥的表演滑稽、有趣、本色,也尽显她的豁达、幽默、智慧,难怪能逗得众人笑。

逗笑过之后,鸳鸯和凤姐似乎又过意不去,来向她解释道歉,鸳鸯说"姥姥别恼,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是。"拿刘姥姥逗笑之后还怀着歉意,看来她们并没有完全把刘姥姥当"蔑片"。道歉之后鸳鸯便骂人"为什么不倒茶给姥姥吃。"以此来显示她对刘姥姥的尊敬。

刘姥姥怎么说呢?"姑娘说哪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我要心里恼,也就不说了。"刘姥姥也正是有这份豁达、通透,才有她精彩的表演,她心里是乐意逗大家笑的,所以她的表演就显得本色、自然,而不自卑。一个贫穷的老婆子,在富贵至极的侯门之家,能够做到这一点非常不容易。


03

早饭后贾母带着刘姥姥及众人参观了大观园,午饭的酒席摆在缀锦阁,有酒就要行酒令。刘姥姥哪见过这样的形式,便下了席,摆手道:"别这样捉弄人家,我家去了。"众人笑道:"这却使不得。"

鸳鸯喝令小丫头们"拉上席去!"刘姥姥叫:"饶了我吧!"鸳鸯道:"再多言的罚一壶。"刘姥姥方住了声。

一个贫穷的老婆子,要在侯门之家的宴席上玩行酒令,刘姥姥能玩得转吗?

听了众人说了一轮后,刘姥姥似乎没有那么紧张了。下一个就该刘姥姥了,她说:"我们庄稼人闲了,也会几个人弄这个,但不如这么好听。少不得我也试试。"

鸳鸯笑道:"左边四四是个人。"刘姥姥对道:"是个庄稼人罢。"贾母鼓励她说"说的好,就这么说。"刘姥姥笑道:"我们庄稼人,不过是现成的本色。"对了,刘姥姥在整个宴席间的表现,都不过是现成的本色。

我们来看一下刘姥姥所对的几句酒令:

"是个庄稼人"

"大火烧了毛毛虫"

"一个萝卜一个蒜"

"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

每一句都不离自然,不离农事,不离她作为一个庄稼人的本色。

我们再看她逗大家笑的每句话,也基本上不离这个本色。以本色逗笑,而不是失去自我的谄媚,刘姥姥的言行不仅让荣府上下人喜欢,也让今天的我们敬服和喜欢。

刘姥姥吃了王熙凤给她夹的茄鲞,刘姥姥便说:"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

听了王熙凤说茄鲞的制作方法,摇头吐舌说道:"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说的是玩笑话,也是质朴的真理。

吃完了酒,鸳鸯让刘姥姥猜她用的木杯子是什么木头的。刘姥姥笑道:"怨不得姑娘不认得,你们金门绣户的,如何认得木头!我们成日家和树林子做街坊,困了枕着他谁,乏了靠着他坐,荒年间饿了还吃他,眼睛里天天见他,耳朵里天天听他,口里天天讲他,所以好歹真假,我是认得的。"说得众人哄堂大笑。刘姥姥所说的一切都是她经历过的,却是众人从未体验过的。

宴席间,大观园里的小戏子们演奏起了音乐。刘姥姥听见这般音乐,且又喝了酒,越发喜的手舞足蹈起来。

整部《红楼梦》基本上是以未出嫁的少女为尊贵,宝玉也是喜欢未出嫁的女孩儿,而厌恶老婆子。未出嫁的女孩儿是珍珠,嫁了人的老婆子则是死鱼眼——势利、算计、刻薄,所以老婆子连进宝玉房间的机会都没有。《红楼梦》一书写了很多令人讨厌的老婆子,却塑造了一个质朴、善良、豁达、幽默、智慧的刘姥姥,让我们又敬服,又喜欢。

宝玉一向是讨厌老婆子的,但对刘姥姥却是怜贫恤老。妙玉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刘姥姥的厌恶嫌弃,刘姥姥用过的杯子让人搁在外头。宝玉便说:"那茶杯虽然脏了,白撂了岂不可惜?依我说,不如就给那贫婆子吧,他卖了也可以度日。你道可使得。"刘姥姥临走,宝玉派人把这个杯子送给了刘姥姥。

可见宝玉对质朴、善良、豁达、幽默的刘姥姥并不讨厌的,他讨厌的只是老婆子身上那种势利、算计、刻薄的坏习性。

平时老婆子们连踏进宝玉房间的机会都没有,而刘姥姥却喝醉酒撞进宝玉的房间,睡倒在了宝玉的床上,这样的安排难道是作者无意的吗?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为何大受欢迎?一是她投了王熙凤和老太太的缘,刘姥姥与贾母,两个老人,一贫一富,两个人生经历截然不同的人,竟然一见如故,甚是投缘。

二是因为刘姥姥是故事高手,她讲的故事合了老太太及众人的意。

三是因为刘姥姥的本色表演,带着乡野气息,带着强韧的生命力,带着浓浓的趣味,给荣府上下的人带来无尽的快乐。

当然,刘姥姥也收获颇丰,临走有马车相送,马车上装满了荣府送她的东西,还有王夫人送她的一百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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