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女人很多,美丽的女人也很多,但在平凡中能够绽放美丽的女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鲜少。
这样的女人是稀有资源。
但凡有这样的女人,新闻一定会以“最XX的人”为标题来报道;再经各个媒体的渲染、吹捧和包装,总让人感觉很虚假。所以,这样的新闻我不仅不会看,反倒很厌恶。
致使我产生这种心理的原因,除了新闻的虚假,更在于我身边有一个未曾被新闻污染过的女人——我的夏姨。
我的夏姨是个典型的“小家碧玉”,大大的眼睛,小小的脸庞,矮矮的身材,似乎吹口气都能将她吹到。
我很喜欢夏姨,因为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灿烂而又真诚的笑容,也不知道有什么喜事。这大概就是书上写的“乐天派”吧。
虽然我叫她姨妈,但从血缘关系来说,并没有这么亲。
她的父亲和我的外公是都姓薛,且住在同一个村,按照中国农村的习俗,我尊称她的父母亲为嘎爷、嘎婆(巫山俚语,相当于外公外婆),自然也得称她为姨妈。
夏姨一家从农村搬到巫山县城后,由于环境关系,嘎婆变得很抑郁。
想来也是,在农村各家各户可以串门,可以东家长西家短的摆龙门阵,甚至可以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端着碗从村头吃到村尾。
但是,在县城里不同了,即便是邻居也四门紧闭,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如此大的转变,嘎婆抑郁也是情理之中的。
为了缓解嘎婆的情绪,夏姨想尽办法携着嘎婆出去玩耍,以便让她适应新环境。
事与愿违,嘎婆不仅没有好转,反倒越来越严重,患上了老年痴呆。
周围经验丰富的人都劝夏姨:“你条件这么好,租套房子让嘎婆住,再请个保姆照顾她嘛。那个李三他们家不就是这样的嘛。”
听罢周围人的好心劝告,夏姨什么都没说,脸上仍然挂着灿烂而又真诚的笑容。见状,周围的人摇摇头,喃喃自语“自讨苦吃,何必呢。”
嘎婆的老年痴呆一开始是记性不太好,甚至有时候都不记得夏姨是谁。
夏姨笑嘻嘻地哄着嘎婆:“我呀,你女儿,记得不?”
母与女的角色关系,好像颠倒了一般。
嘎婆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是记得还是不记得,支支吾吾的说:“哦,是你呀,什么时候来的呀。稀客呀,来,吃水果。”嘎婆哆哆嗦嗦的将一瓣橘子递给夏姨,她接过来,放进嘴里:“好吃,真甜。”
看着嘎婆举动, 此时的夏姨,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只是眼眶里多了些许晶莹的光泽。
没过多长时间,嘎婆的病情恶化了,除了吃喝拉撒本能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日,我去夏姨玩耍,她正在做饭。
见我来了,夏姨说:“楷楷,你去和嘎婆聊下天,问她还记得你不。”但我知道,嘎婆是记不得我的,夏姨只是想让我和嘎婆聊聊天,免得她感觉无助。
嘎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两眼无神,东望望西瞅瞅。
见到我,嘎婆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搞得我心虚极了。
这一幕被夏姨捕捉到了,她急忙从厨房里出来,对着嘎婆说:“这个是楷楷,你的外孙。他来看你啦。”
嘎婆看了看我,“哦,是楷楷啊,啥子时候来的呀,稀客呀。来,吃水果。”又看了看夏姨,含糊不清的说,“你也吃点。” 嘎婆将两个苹果递给过来。
夏姨接到嘎婆递过来的苹果。我不接,因为我感觉好脏。
见我迟迟没伸手,夏姨好像看出我的心思了,在我耳边小声说:“接到嘛,接到嘛,你不吃都可以,一会你悄悄把苹果放那里。你不接,她会一直给你的。”说罢,夏姨将苹果在围裙上擦了擦,便咬了一口:“恩,好吃,好吃,真甜。”嘎婆乐呵呵的笑了,似乎很开心。
夏姨和嘎婆其乐融融的气氛,反衬的我才是最脏的。怎么会嫌弃嘎婆的苹果脏呢?何况还是一个心系他人、如此善良的嘎婆。
“楷楷,把嘎婆搀过来,开饭了。”厨房里传来了夏姨的声音。
饭桌上,夏姨给嘎婆盛了一大碗莲藕炖排骨,“来,吃饭了。你最喜欢吃的莲藕炖排骨。”嘎婆吃了一口,什么也没说,只是傻傻的笑。
“好吃不。”夏姨问。
“好吃。”嘎婆像个小孩子一样,把玩着手里的勺子。
此时的嘎婆,压根不知道什么好吃不好吃。对于她来说,吃是人体追求生命的一种本能。要是她还有思维,一定会被夏姨的孝顺感动。悲怜的是,嘎婆什么都不知道了,只剩下本能。
有时候,我替夏姨感到不值。但看着夏姨灿烂而又真诚的笑容,我也被感染了,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人的孝顺,只是在装样子,做给别人看的,为的就是不让别人在背后说闲话;而有些人的孝顺,不是做给别人看,而是做给良心看。
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老年痴呆是不可逆的,至少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是无法治愈的;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恶化。
最终,嘎婆连仅剩的本能都没有了,对于吃喝拉撒完全没有概念,不知道饿,也不知道饱,有时候还边走边拉屎拉尿的。家里一团糟。
我们小时候,也是边走边拉屎拉尿,母亲未曾嫌弃,还把我们当宝一样。但长大了,我们是否会嫌弃母亲又脏又臭?扪心自问,你是否做得到?
被嘎婆这样一闹,夏姨实在是照顾不过来了,于是在家里请了个保姆,给嘎婆洗衣做饭。
即便是有保姆在家,夏姨仍是不放心,乘着午休时间,从单位偷偷溜回家,看看嘎婆是否吃饭了。直到亲眼看见嘎婆把饭吃了,这才放心的回到单位上。
由于嘎婆吃饭的本能都没了,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行走的植物人,有时候夏姨只好软硬皆施的哄她吃饭。吃完饭,还得哄她睡觉。早上还得喊她起床,怕她一下子就这样睡过去了。
可是,有时候越是担心的事,越是容易发生。嘎婆到底还是走了,毫无知觉的走了,像陌生人一样的走了。
周围的人都说“十几年了,夏妹子可算是解脱了。”
真的解脱了吗?不见得。嘎婆毕竟折腾夏姨十几年,夏姨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了嘎婆十几年,而嘎婆一下子说走就走了,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我相信,夏姨的解脱只是身体,精神却很难解脱。
对于嘎婆来说,这样的生命,价值和意义并不高;
对于旁人来说,夏姨的孝顺,有些太不可思议了;
对于夏姨来说,这十几年,称得上是最美丽的岁月。
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几年?又有多少个能称得上美丽的十几年?
如今,夏姨也老了,眼睛也变得不再透彻,没有变的是,她那一抹灿烂而又真诚的笑容。
笑/孝对人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这就是我的夏姨,一个平凡的女人,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更是一个在平凡中恣意绽放美丽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少之又少,万幸的是,没有新闻来报道我的夏姨,也没有媒体来污染我的夏姨,所以她的心灵依然纯正,所以她的笑容依然灿烂而又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