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妨吟啸且徐行
在我家周围,有两条绝佳的跑步路线。一条是铁道边的绿道,离家600米远,往返大悦城,七公里左右。一条是东坡清水河公园绿道,离家1公里远,绿道顺清水河而下,由龙爪堰至三环路,中间穿过东坡清水河公园,5公里左右。
今天早上,我选择了东坡清水河公园绿道。这是我常跑的绿道。
起床稍稍晚了些,七点半才出门,阳光已经很灿烈。这个时间段,跑起来,一场高温桑拿是跑不了了。
东坡清水河公园,听其名,自然与苏东坡有关了。没错,这座公园,就是因东坡先生而建。公园以“东坡访游”为主题,有“进京赶考”“古树讲坛”“郊游”“博观书廊”“念乡”“学海拾阶”“回客码头”“东坡古亭”等多处纪念苏轼的景点,也有“寻砚童趣”“月门唤鱼”“瑜伽”等与苏轼有关的趣闻展示。东坡的影子无处不在。
在家旁边有这样一个主题公园,可以时时奔跑在近千年前东坡先生曾经走过的道路上,时空交错间,与先生迎面相逢,又擦肩而过,这种奇妙的感觉,时常在我心中涌起,于是不禁抬头,或者回望,先生似乎刚刚离去。
其实,先生一直都在的。公园门口右侧,东坡清水河公园几个大字下面,镌刻着他对家乡深切的思念:“万里家山一梦中,吴音渐已变儿童。每逢蜀叟谈终日,便觉峨嵋翠扫空。”“百岁风狂定何有,羡君今作峨眉叟。纵未家生执戟郎,也应世出埋轮守。”
公园门口左侧,同样银钩铁划,笔笔都是东坡的深情:“江汉西来,高楼下,葡萄深碧。犹自带,岷峨雪浪,锦江春色。君是南山遗爱守,我为剑外思归客。对此间,风物岂无情,殷勤说。”“此生飘荡,何时歇,家在西南,常作东南别。”
每次进出公园,我总会在这些诗词面前久久伫立,深味先生的长相思。
走进公园,沿着绿道不到一百米,就是“博观书廊”。这里是大爷大妈们的最爱,也是我每周六雷打不动要来的地方。大爷大妈们在这里乘凉,听曲,放歌。而我,周六送女儿小淇去弹琴后,就到书廊里,靠柱而坐,摊开一本书,慢慢阅读。
博观书廊,其名取自苏轼《稼说送张琥》:“吾今虽欲自以为不足,而众且妄推之矣,呜呼!吾子其去此而务学也哉。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吾告子止于此矣。”书廊台阶附近的石砖上浮雕有文:“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我是被书廊的名字吸引而来。每每翻阅典籍文章,心情浮躁想半途而废时,耳边就会响起先生的叮嘱:“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于是静下心来,继续阅读,在大爷大妈的抑扬顿挫的声声慢中,醉于书海。
书廊正上方匾额刻有苏轼的著名词作《念奴娇·赤壁怀古》《定风波》和《江城子·密州出猎》,先生的旷达豪迈,都在这飞扬恣肆的文字里了。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但先生,却千古流芳,风流蕴藉,依然在祖国山河的各个角落,在典章书籍的翰墨飘香里,在口口相传的潇洒不羁中……。
我算是东坡先生的忠粉。如果非得要个名分,我愿意是他门下的走狗。
我最欣赏的,是他旷达飘逸的人生态度。且听听他在雨中的朗声吟诵: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
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多少个细雨燕子斜的日夜,我曾像先生一样,撑着一把油纸伞,在这园中踽踽独行。每每走到书廊,抬头看到匾额上刀削斧刻的这一句词,就有闪电在我脑海霹雳作响。先生是旷古烁今的奇才,诗词书画冠绝古今,连信手做出的一道菜,都能名垂千古。但先生仕途上却九死一生,多次陷入绝境。可又能怎么样呢?曾经居庙堂之高,也曾经处江湖之远,一生处于风波之中,也始终立于风波之上。先生豁达,“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贬谪之地,成了他口中最值得骄傲的建功立业之地。江湖夜雨十年灯,有什么不可谈笑间灰飞烟灭的呢?且行且吟且啸且珍惜。
我常常在仰望中听到先生的吟啸,他就匾额中下来,然后坐到河边。我就坐到站到他黑铁的身旁,听雨声滴落,河水奔流,逝者如此,且共从容。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那一刻,我和东坡先生,隔着千年望着同一条河,心静如止水。“此心安处是吾乡”,我找到了先生所说的故乡。
再往前走,有一处很有意思的景点:“月门唤鱼”。现在留下的只是一汪浑浊的浅水,两尾呆滞的石鱼。有意思是它的故事。某日,青年苏轼与众友游园,见一池水碧草青,游鱼细石,直视无碍。众友争相发表高论,为碧池取名。池中鱼儿很解游人之乐,唤之即来,呼之即去。东坡福至心灵,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唤鱼池三字。王弗也题名唤鱼池,二人心有灵犀,不谋而合。此后二人唤鱼联姻,情深意笃。后人称曰:游学中岩,文采露,投笺题名巧韵同,千古联姻结佳话,笔落苍岩耀光华。
唤鱼池早已不是千年前的模样。每次看到这荒烟蔓草,总不免一声浩叹。王弗,苏轼青年时期的红颜知己和爱侣,聪颖慧洁,却因病早逝,成为苏轼内心最大的伤口。“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千古绝唱,这万古深情,谁能及得上先生之万一?
何妨吟啸且徐行。先生的足迹依然遍布园中。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我还是跟上先生的步伐,继续奔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