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一盏灯,默默地栖在夜之畔,仿佛时光的知己,守候着人之将寐而未寐的片刻幽情。灯罩如半开的花,光线便从那里溢出来,不是白昼那种跋扈的光,乃是柔和的、温顺的,带着几分怯意的光,轻轻覆在衾枕之上。
灯色微黄,远望有如琥珀凝就,近观则似蜜糖流淌。它不疾不徐地亮着,驱散了黑暗,却不曾惊扰了夜的静谧。这光景,倒像是专为倦人而设的,使人在半梦半醒之间,犹能感知自身的存在。灯光下,书页上的字迹便分外明晰,然而又因了这柔和的光,字里行间竟仿佛生出些许暖意来。翻动书页的声音,与灯光的摇曳相应和,竟成了一种极私密的音乐。
我曾见过许多灯光:市肆的霓虹如醉汉的眼,眩目而失度;街巷的路灯排列整齐,却冰冷如铁;至于月华泻地,固然清美,终嫌太高太远,不似这床头灯光,可以亲近,可以把握。它只照一隅,不企图照亮整个世界,这谦抑的态度,反倒使它显得格外可贵。
灯光下,思绪每每不招自来。那些白日里被喧嚣淹没的念头,此刻竟如游鱼一般,浮上心湖。灯光不语,却照见了人心的角角落落。有时辗转难眠,便与灯光相对,它既不催促入梦,也不厌烦你的清醒,只是静静地陪伴。这般守候,竟比许多言语更慰人心。
人在客途中,最念的往往是家中一盏熟悉的灯。外面的灯火纵然辉煌,到底不是为你而亮;唯有床头那盏,不论主人归来早晚,总肯将一片暖光投向他。这灯光里,藏着家的滋味,藏着夜的温柔,更藏着一种无言的许诺——无论外界如何风雨,这一隅光明总不会将你辜负。
夜渐深沉,灯光却依旧醒着。它不言不语地抵抗着庞大的黑夜,虽然力微,却自有一份坚韧。我想,人世间的温暖,多半就是由这样微小的坚持构成的罢。
及至将眠,熄了灯,那光的余韵犹在眼前浮动片刻,方才慢慢隐入黑暗。而我知道,明夜此时,它仍会如期亮起,如同一个不变的约定。
如此,一盏灯,便照亮了无数个夜晚,也温暖了无数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