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你向东,我向西。我紧了紧背包说一年后见,你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我记得你转身离开的时候,用力攥着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我去的地方叫做萨迦,在日喀则。我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这里,抬头看得见珠穆朗玛峰绵延的山脉拉向西边的尽头。四个月的支教便在这里。
你去了宁波,公司的人事调动,为期一年,是个锻炼的好机会。我让你去,你有些犹豫,我说一个人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
高原的风强劲干燥,脸颊被晒得发红干裂。刚开始水土不服,每天去给学生上完课便疲惫不已。带我的是一个特别壮实的云南老师,二十八九,在这里一干就是五年,我管他叫大雪哥。
有一次大雪哥带我去他家喝酒,自以为自己酒量不差,结果直接被丢翻,三五碗烈酒下肚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正午,灶台上还留着酥油茶和几块糌粑。我隐隐约约记得大雪哥说起了他的前女友,说着便他哭了。不过这件事再没被提及过。
当地信号并不好,课业不忙的时候便走一两里路到城区的信号发射塔附近和你打电话。听得见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疲惫,有点倔强,却也多了一点陌生。
初春的时候,萨迦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积到了大腿那么深。我爬上教室三层的楼顶自拍了一张县城的大雪,通红的脸被身后的白雪衬的格外妖艳。我跑去老地方把照片发给你,信号断断续续发了很多次才成功。但收到回复却是一周以后,你说你不想回来了。
我记着那天的风特别大,我把我三个月没剪的的头发胡乱扎在一起,缩着脖子向城区的信号基站走去。快到的时候,手机便收到了你的信息。我站在原地愣了许久,雪化的时候的温度格外的冷,握手机的手露在外面,冻得微微颤抖。
回去的路上,地上融雪湿滑,一个踉跄摔在了混着泥的残雪里,多少狼狈。
藏区的天黑的很早,还没到家便沉了下来,有些湿漉的衣服被风一吹变得刺骨。在路口突然看见了大雪哥,有些狼狈想悄悄躲开,却被一眼瞅见二话不说我把拖去了他家。
进门换上大雪哥的厚羊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才发现原来哭过,吹干的泪痕若隐若现的留在脸颊,一直从发红的眼角延伸到脖颈。居然没有察觉。
不出意外的被喝翻了。大雪哥拿出了他在南木林从一个有名酿酒的藏族老伯买来的珍藏级别的酒。一碗碗烧灼的烈酒游走四肢,唯独心中酸涩无比,我想一定只是因为初春藏区的冷比寒冬还走心,不为别的。
大雪哥给我说在萨迦往北的查速乡,有一座明朝年间建成的寺庙,刚钦寺。寺外有一处叫做观相的湖,是高僧用手杖挖出,心诚而去,能看到自己的未来。
大雪哥以格聂的身份,在那座寺里静心修行了两年,放下了执念过往。辞别僧师后来到了县里选择了老师的差事。大雪哥说他会回去厦门,他要把自己在厦门的家重新翻修出来,做成客栈,去过自己的普通日子。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眷恋着这里扬雪和草地。
四个月出头,我告别了大雪哥离开学校,只身赶车去了刚钦寺。天很晴,带着高原独特的云群,把大束的阳光零散的打在湖面。我一个人盘腿坐在湖边的石头上,默默相望。忽而风起,有零星的湿润在脸侧划开,我抬头望去,些许初春的雪夹在风里,从湖面划过,融进微凉的阳光里。
初春的雪。是我从湖里所看见的未来。
昨晚两点过大雪哥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的小客栈已经修好。我说明年有了年假去找他喝酒,带着我曾在湖中所看见的未来。
电话那头响起的熟悉笑声,带着一丝微醉又干净。在这安静的夜里,我仿佛又看见那个穿着一身严严实实冬装,包着两只耳朵,蹬着长筒胶靴的大雪哥。提着刚买来的酒,站在不算亮敞的小路上,把手搭在我的肩头,嚷嚷着自己是一名正义的人民教师,嚷嚷着我是一名正义青年,要去寻找到我在湖中看见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