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鬼·阿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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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山里的夏夜显得格外的清凉,明月伴着清风倒映在水面上,几条鱼儿在水中月上一个拧躯、消失在了清凉的水中。

水潭边上席坐着两人,馥郁的酒香萦绕在二人的身侧让人看得好不真切。这月色明朗之时、深山幽潭边上,静悄悄的突兀地坐着饮酒二人,不禁有些让人寒颤。

“阿瑾,在想些什么呢?”清明的嗓音敲破了山间的宁静。

此时的阿瑾正捧着广口酒碗呆呆的坐着,直愣愣的招子毫无焦距地看着水面,碗中的佳酿倾出了一半亦不察觉。

轻声的呼唤拉回了思绪,阿瑾捧起手中的酒碗含了一口酒下肚。言语,不知从何说起……

倏地一阵爽朗的笑声自身旁响起,“莫不是嫌老婆子我酿的酒不够可口?”

山风席卷而过,周遭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明亮亮的幽火漂浮在空中照亮了整个水潭边。细细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两人周围已经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人,空酒壶、酒碗搁满一地。还有不少长着狐尾的小人正乘着醉意在幽火下跳舞,口中似唱着不知哪里的曲调,头顶的两只耳朵欢愉地向后仰着。水潭边上也趴着几个人,水藻一般轻柔的长发倾泻而下、半截身子藏在水里,谁知一翻身竟是一截鱼尾甩出水面。

原来这是一场山间精怪的酒会。

阿瑾将手中的酒碗清空,笑道:“鼠阿婆酿的酒是世间最好的酒,哪有不好喝的道理!”

鼠阿婆听着心里乐开了花,“哈哈哈,你这小娃娃,你怎么就知道这是世间最好的酒了?”说着朝阿瑾手中的酒碗继续满上一晚佳酿。

一只手扶住了倒酒的酒壶,“鼠阿婆,这酒劲大,阿瑾不能再喝了。”

鼠阿婆微微一愣,乐呵呵的笑道,“是是是!那山神大人我替你满上一碗如何?”

山神递出手中的酒碗,温雅地笑道:“那就有劳了!”

躺在不远的山精也歪歪斜斜的端着酒碗靠近,满嘴酒气地说:“那麻烦鼠阿婆也替我满上!满上!”

鼠阿婆一脸嫌弃的甩着衣袖,“去去去!都喝成这样了还喝。”手中的酒却仍是朝那碗中倒去。

佳酿入肚,一干而尽,“嗝~鼠阿婆的酒就是好喝!好喝!”山精说完便朝后一道,化成了一条山狗趴在地上,还咂咂嘴念着“好喝好喝!”

众精怪见状齐齐地笑出了声来,一夜欢畅。阿瑾也醉倒在了山神的身旁,轻阖眼皮盖住了满腹的思绪。

  二、

阿瑾跟随山神也有两岁余,当初被捡回来的时候自己还是一只不自知的野魂,身后似有被恶人追。惊恐地便冒冒失失的闯入了他的怀中,她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惊恐地喊着。

“公子救命,有坏人……”

不料却被山神身后的两位长相怪异的提灯童子吓得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早已不知身在何处,昨夜的一身破烂红衣也被换成了嫩绿的衣裳。

耳边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还和着有些奔溃的安慰声。

“嘤嘤嘤,我居然丑到连一只鬼都被吓晕了过去……”

“没事啦,毕竟她是一只新鬼,在众山精里你的容貌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阿瑾有些不知所以,难道自己掉入妖怪窝里了?

当看到自己的新坟时,阿瑾用了一瞬便接受了自己成了一只鬼的事实。不知为何,生前的记忆像是喝了孟婆汤一般丝毫想不起来。死生这件事,她竟有些云淡风轻。

“李瑾娘”是从那简陋的木碑上得知的名字。

从此之后,山里的精怪便也熟络的叫她作“阿瑾”。

她是山里唯一一只野鬼,没有前世也无人引往来生。

初初在山里的日子也是百般的不习惯,可能精怪们的审美与人有些不一。阿瑾每每被他们吓得六神无主,几个月后众精怪无奈才调整了自己吓鬼的五官,阿瑾的日子也就舒畅了起来。

山里的岁月易度,不愁吃喝只顾欢乐,还有很多岁数长的精怪前辈给自己唠嗑他们年轻时的事情。

“阿瑾!阿瑾!我们今天有去给你的荒坟除草哦!”

“还有我!还有我!我给你的坟头插了花!”

阿瑾笑眯眯的看着跟前叽叽喳喳的小精怪,其实她的坟没到数月就成了无主的荒坟,坟头草疯狂的长也无人打理。木质的墓碑不知道何时倒在地上成了朽木,一部分化为了泥土。

刚开始的时候阿瑾也有些在意,后来也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群小精怪的游乐场。

也是托了他们的福,阿瑾的坟倒是比一般的荒坟要精彩得多。

“阿瑾!阿瑾!”一只小老鼠立在阿瑾的脚上。

两只爪子交握在一起,含着羞道:“我有去里面看你哦!只是你已经成了一具白骨,还有些死鱼味。”

阿瑾的脸色突然一僵,众小精怪惊呼,“臭阿鼠你又去刨坟啦!”

于是,阿鼠被泡在河里半天也上不了岸。

  三、

距离阿瑾所在的山不远处有一条河,河的对面有一座叫“永泰”的小村城。

在外经商两余年的柴三和王四不久前带着不少衣锦归来,小小的村城也着实的热闹了一把。

从前两个碌碌无名的小混混竟成了街头巷里都急着笼络的贵人,二人更是学着那百里外锦城里的达官贵人一般,为自己的屋子添了“柴府”、“王府”两块牌匾。

跟笑眯眯红光满面的王四不同,柴三近日显得有些颓然。

“哎呀!这家里和外面就是不同,往日我们在锦城还是个要看人脸色做事的小商贾。你看这回到家,我们一下子就成了大户。”王四躺在摇椅上翘着二郎腿美滋滋的感叹着。

抖着腿却无人回应,王四从摇椅上起来,正瞧见那柴三拿着酒杯痴痴地笑着。

大手往柴三肩上一拍,“我说柴兄啊,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美事?瞧上哪家娇娘子了?”

柴三被拍得回了神,脑海中想起那日遇见的女子。嘴里不住的笑着,“呵呵!美事!美事!娇娘子啊——娇娘子!”

王四一听,乐了!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

“那你知道她家在哪不?兄弟我替你说媒去!”

柴三神采奕奕的双眼暗淡了不少,遗憾道:“只知她名唤红娘,不知家住何处。”

想起那日是在桥头遇见的,怕是住处亦不在这小村城里。想着那清晨她披星戴月离去的身影,柴三不禁又悔了几分。

若是当初,留下她那该多好。

也不用在此苦害相思。

今日的雨下得特别大,夹杂着轰隆的夏雷。柴三不禁又想起了与红娘相遇的那天傍晚,同样的滂沱大雨,他的马车正好从外头回到村城。

车轱辘刚压上桥面,车外便传来了一声娇呼,柴三的心弦像是被拨动了一般。

窗外正好有一名红衣女子扶着桥头的栏杆,大雨淋湿了她的衣裳,紧贴着的是身上的旖旎风光。

本能告诉他现在应该下车,替娇娘子撑开一把伞。

“对不起,在下的马车是否伤着了姑娘?”柴三双眼死死地看着跟前的美人。

美人摇了摇头,“无碍,多谢公子。”

柴三心里乐了,“现在大雨倾沱,眼下姑娘也没什么避雨之处。在下的宅府就在不远处,不如姑娘随我上车,去我家里避一避雨如何?”

手中扶着的美人,黛眉轻蹙了几许,瞧着滂沱的大雨也就应了下来。

马车中,微弱的亮光照着两人,柴三适才看清美人的容颜。真是灵秀倾城,透着雨滴的发丝紧贴着脸颊沿着脖颈迤逦而下。

“不知姑娘芳名?”

正整理着自己的娇美人微微一愣,迷人的招子里有些失措。

柴三尴尬的咳了一声,“是在下唐突了。”

娇美人端庄一笑,“小女子名唤红娘,公子对我有恩,哪言唐突。”

“红娘”柴三心里默念了几声,“在下,柴三。”

红娘听言一笑,“莫不是公子在家中排行第三?”

柴三看着红娘迷人的笑脸心也醉了几分,点头说:“姑娘猜对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前走着,突然天边一道炸雷,惊得红娘朝身边的柴三怀里一缩。

空间摇晃,软香在怀,柴三的心又醉了几分。

  四、

“老爷!老爷!”

一声声的呼唤将摇椅上的柴三叫醒,梦中的美人如那日披星戴月般离去。

被叫醒的柴三很是生气,“叫叫叫!叫什么,有什么事啊!”

“门外…门外有位姑娘要找老爷!”

那丫鬟被柴三突如其来的喝骂吓得掉了泪珠子,怯怯的缩着肩回话。

“姑娘?”想起那日的美人,柴三美梦破碎的糟糕心情回复了几分。

“是…是,她说她叫红娘,是来答谢老爷的。”

柴三蹭的从椅子上起来,急躁的挥舞着手。

“快快帮我整理衣裳头发。”

急忙忙的赶到门口时,那日思夜念的美人正低眉颔首地站在门口。还是红裳,手上挎着一只竹篮。身旁的晚霞落了一地,像是又披星戴月回来了一般。

“哎呀,让姑娘在这久等,得罪了、得罪了!”

柴三走到红娘跟前,伸手正要扶她进门。

红娘将手上的竹篮子递到柴三跟前,粉面晕了微红。

“多谢那日公子搭救,今日从河中捕了几尾鱼,特意送来给公子作谢礼。”

看着青翠竹篮中的三尾新鲜大鲤鱼,柴三乐呵呵的笑了。接过玉手中的竹篮,朝身后的仆人一递。

“哪用得着姑娘特意道谢,那日大雨滂沱也是举手之劳,不足为谢。”

红娘微微福了身,“既然公子收了谢礼,那红娘也不便久留,告辞了。”

听闻佳人要走,柴三心里一急。

“哎!要不进来坐坐可好?”

瞧着这渐暗的天色,柴三又觉得留人家一姑娘在家做客亦有不妥。想着见面没多久又要分离,柴三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是说,姑娘送来的鱼甚好,要不我叫家奴杀了鱼做顿晚宴。姑娘可赏脸吃?”

红娘有些犹豫,“这……”

“没事的,姑娘夜里不便我可以送姑娘回家。”柴三生怕佳人不答应,急忙忙的说道。

瞧着柴三一脸急切的模样,红娘掩唇一笑。

“想着今夜我也在叔叔家过夜,时间晚些也无妨。公子盛情,红娘却之不恭。”

柴三听着一颗心像是开了花一般,焦急地催促着仆人准备晚宴。

佳人在前,柴三一顿饭吃得甜蜜蜜、美滋滋的。

“公子是鱼不好吃吗?为何不见公子动筷?”红娘捧着碗问道。

看着红娘吃饭的模样,柴三人生中头一回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做“秀色可餐”。

“姑娘生得娇美,在下看着也饱了。”

粉面上再生红云,红娘捧着碗挡了脸上的羞涩。

“哪有公子这般打趣小女子的。”

美好的时光总是易度,晚饭过后,佳人就要归去。

“公子且留步,叔叔家不远,就送到这好了。”

红娘秋波流转的招子怯怯地看了一圈周围,“公子再送怕被人瞧见了不好。”

柴三的心中是万万个不舍,怎忍佳人离去。

“对了!过两日不知姑娘是否还在,我……想约姑娘共赏永泰夏日祭典。”

红娘微微一笑,“祭典听闻甚是好看,今年也恰巧赶上,多谢公子相邀。”

看着佳人离去的身影,柴三开始期待两日后的祭典。等到那天他一定要向佳人表明心迹,他要告诉她、他要娶她。

  五、

夜里的月色如水,空中的月亮欲满未满。

阿瑾坐在水潭边上,裙摆飘飘的落入水中。迷人的招子有些失神,心思不知去了何处。

“阿瑾!阿瑾!你在想什么?”一只夜莺落在阿瑾的身旁,脆生生的问着。

裙下的水声一动,一条鱼精冒出了湿漉漉的身子。

“阿瑾最近总是失神,我也想知道你在想些什么。”鱼精湿哒哒的手搭在阿瑾腿上,脑袋舒舒服服地靠在在手上。

阿瑾把玩着鱼精柔顺的长发,眼里含着狡黠笑意。

“也不知道那野猫精喜不喜欢我为它做的烤鱼。”

水声响起,阿瑾被鱼精的鱼尾甩了一脸水,“阿瑾真坏!”

“哈哈哈!阿瑾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野鬼!”身旁的夜莺笑了起来。

“阿瑾,原来你在这啊!找了你大半夜也不见你。”

山神提着一壶酒走到阿瑾身边。

阿瑾一抬头,就看见洁如皓月的山神,周身的白衣折射着莹莹的月光。

“山神大人!”阿瑾接过他手中的酒。

山神在阿瑾身边坐下,开了封的佳酿溢出酒香。碗中的酒在月光下泛着一层一层的涟漪,晶莹剔透。

“来,这是鼠阿婆新拿出来的百花酿,你尝尝!”

阿瑾捧着酒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明晃晃的招子笑成了一弯新月。

“真的好香啊!鼠阿婆的酒就是好!”

夜莺听闻扑哧着翅膀飞到阿瑾的碗边,“我来尝尝!”

小尖嘴啄了几下酒面,仰着头吞了一口酒。

“哈哈!真是好酒!好酒!”

水中的鱼精也不甘落后,扒下阿瑾的酒碗就喝了半碗。

喝完后半截身躺在阿瑾腿上,半截鱼尾拨着清凉的潭水,脸上满是享受。

山神端着酒碗笑眯眯的看着,“山里的岁月真好!”

阿瑾喝着酒,“是啊!真好!”

“哎!哎!哎!”阿鼠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灰头土脸的满身泥巴。

“吓死阿鼠了,都不知道哪来的野猫死追着阿鼠不放,还好跑得快!”

阿鼠脱力地躺在阿瑾的裙摆上,小爪子拍着胸口顺着气。倏地又爬起来,两只爪子交握,一脸羞怯。

“阿瑾!阿瑾!我今天又去看你了哦!”

阿瑾笑眯眯的脸神色一僵,阿鼠转眼落入水中,连带着被阿鼠躺过的裙摆也泡在了水里。水潭里的鱼精更是一脸嫌弃的摆着鱼尾,拉开了与阿鼠在水中的距离。

“哈哈哈!阿鼠的死性还是不改,总喜欢钻你的坟。”山神一边喝酒一边笑着。

阿瑾一脸无奈地看着水里扑通的阿鼠。

阿鼠费劲地从水里游回了岸边,弓着身子甩了甩湿漉漉的身子。再将那半截裙摆从水中捞起拧干,端坐在上面。

两只爪子交握,“阿瑾!阿瑾!今天我不止是去看你,还给你带了花哦!很香的山花,我从山顶上摘的。”

阿鼠的胡子抖了抖,像是在想什么美好的事情,“我把它摆在了你头上,你戴起花来一定很好看。”

夜莺扑哧着翅膀落在山神的肩膀上,一脸嫌弃道:“真不知道你天天往人家的坟里跑干嘛!”

阿鼠没由来的义正言辞,“你懂什么,阿瑾这一座荒废孤零零的在那里,长草了没人理,碑倒了没人理。阿瑾那么可怜,我阿鼠就不能去陪陪她。给阿瑾找点新鲜的玩意啊!”

阿瑾听了微微一愣,看着阿鼠满是感动。细长的手指轻抚了阿鼠的头顶,“谢谢你!”

阿鼠两只爪子抱着阿瑾的手指,“嗨!不用谢,阿瑾以后的坟头我阿鼠照看着。”

清风吹响了山林,阿瑾带着醉意趴在山神的膝上。清明的月光洒下,阿瑾看着山神的容颜有些迷离。

“山神大人,山里的岁月真好啊!”

饮酒、欢乐、不顾韶光度。

  六、

一年一度的夏日祭典,柴三站在长街口处等着佳人,双手来回地搓着缓解紧张。

翘首了许久,佳人终于翩跹而至。还是那一身红裳,泼墨长发被一根发带束在脑后。她总是这般艳丽,却又朴素秀灵。

红娘走到柴三跟前,带着歉意微微福身,“让公子久等了。”

柴三看着眼前的佳人,举手投足间都是撩拨心弦的风情。急忙的扶起红娘,“姑娘不必客气,原本还生怕你不能来。”

“路上事情耽搁了一下。”

柴三让出了身后热闹的长街,“戏台快要开场了,我们快些去!”

长街上各色的花灯、小玩意摆满两侧,村城里的人们几乎全都出来玩乐,熙熙攘攘的塞满了整条街的人。

涌向戏台的人群将两人紧紧地挤在了一起,许是初次与男子这般亲密接触。人群中的红娘面带羞色,颔着首不知所措地随着人流走着。

软玉就贴身走着,柴三一颗心砰砰砰的直跳,按也按不住。鼻间萦绕着似有若无的香气,似花香馥郁迷人,似酒香清醇醉人。

“现在人多,姑娘若是不介意,请捉紧我的手,我怕姑娘丢了。”柴三俯身对着红娘说道。

红娘的纤纤玉手随后便牵上了柴三的手,迷人的招子里带着羞意。

柴三的心一刹那飞上了云霄,握着手中的柔荑如同像是握住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台上咿咿呀呀的锣鼓翻腾,唱着各种祝福庆祝的戏段。台下的柴三眼睛紧紧地看着身旁的佳人,手中还残留着温柔的触感。红娘羞怯地颔首看着自己的手,台上精彩的唱戏却丝毫听不进去。

月起星隐,一台台拍手叫好的唱戏落幕。两人肩并肩地走在人群渐稀的长街上,柴三无数次想伸手去再次握住那柔荑,却始终不敢下手。

“姑娘请等一下!”低着头走路的红娘被身后的柴三喊住了脚步。

转过身时看到柴三正背着手站在三步外,红娘明晃晃的招子里满是疑惑。

柴三背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红娘跟前,藏在身后的手亮出了一支簪花。精致细腻,像极了那山里明艳的山花。

“见你头上也没什么发饰,这个希望你喜欢!”

红娘捂着嘴惊呼,“好漂亮!”

“我帮你戴上!”

“有劳公子了!”红娘双手捂着胸口,低着头安静地让柴三为她戴上簪花。

眼前的佳人正发丝轻垂,耳边的簪花衬着娇颜熠熠生辉。在两边的花灯映衬下,红娘美得摄人心魂。

“红娘……”柴三扶着红娘的肩膀失神地唤着。

“我柴三初次与你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不知你可对我有意?”

听着柴三的表白,红娘原本娇美的脸上更是飞满了红云。

“那日答应与公子共进晚宴,今晚又与公子共看祭戏,红娘的心公子亦不知?”

柴三怔住了,扶着红娘肩膀的手有些颤抖不已,“你这是…答应了?”

“公子…”红娘一声娇嗔,甩开柴三的手转身逃离了几步。

柴三激动地往前追去,牵起了红娘的手。

“红儿莫气。”

眼波流转的招子瞧了一眼柴三,皓齿轻咬着唇羞怯地低下了头。

“公子,天色那么晚了,你送红娘回家可好?”

柴三牵着柔荑的手紧了几分,“好,我送你回家!”

红娘笑了,指着城外的河流对岸。

“我家就在城外不远的山野里。”

  七、

柴三牵着红娘的手并肩走着,一心只想着看看佳人住在何处,盘算着择个时日找人来说媒。圆月当空,若是能得允在佳人家中逗留一夜,更是一大美事。

入夜的山风吹得人有些发寒,这走着走着竟不知已走入了山里。手中的灯笼,明明晃晃的照着脚前的路。

“哎呦。”身旁一声惊呼,红娘竟摔倒在了杂草旁的土垛上。

“红儿,你没事吧?”柴三焦急地提着灯笼往红娘处照去。

昏黄的烛光下,红娘正半匐在土垛上,玉手捂着脚踝。

迷人的招子上染了泪花,“怕是崴到脚了,好痛。”

柴三连忙把灯笼放置一旁,“哪?我来看看。”

双手扶着玉足轻轻一碰,头顶上传来魅惑的痛呼。像是催情的药,抨击着人的心弦。

“公子…”

柴三再抬头时,红娘的衣裳不知何时已褪了半个香肩。玉足从手中挣脱,绕上了柴三的腰,轻轻地磨蹭着。

月光下的红娘半只身子轻柔地靠在了柴三的怀里,明亮亮的招子成了媚丝眼,娇艳的红唇勾人魂魄。一手软弱无骨的搭在柴三的肩上,另一边檀口呵气如兰,情迷地蹭着柴三的脸颊。

一双大手颤巍巍的搂上了柔软的腰肢,耳边传来妩媚的娇哼。

“公子…你真是对红娘动情了吗?”纤纤玉手托着柴三的脸,媚儿眼望得人心潮澎湃。

柴三将红娘拥入怀里,手,开始不定的游走。

“自从第一次遇见你,我的心就落在你身上了。”

红唇笑意更甚,“公子见我着红装,就不怕我是一只荒野艳鬼?”

此时的柴三早已神魂颠倒,哪顾得红娘说的是几分真假。

“哪怕你是艳鬼我也要。”

身上的手游走不停,红娘的腰肢轻摆。

“公子不觉得这感觉很熟悉么?”

媚儿眼又变回了明晃晃的招子,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明眸里不觉染上了渗人的寒意。

“公子在看看我的脸,难道真的半点也想不起来了?”言语里有些伤感落寞。

柴三惊恐地拢起半褪的衣裳,往身后的土垛挪了挪。

“什么…想起什么?”

看着柴三趴在土垛上的手,红娘笑着又靠近了几分。

纤纤玉手搭在沾满土灰的大手上,“公子知道吗?那晚之后,我便躺在了这土垛之下了。”

明明是温柔动人的笑容,柴三竟觉得如见恶鬼。惊怖万分地抖着身子,一骨碌的翻转身跪匐在红娘的跟前。

“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呀!”

头一下一下的猛敲着土垛旁的泥土,哪里还有方才的情迷意乱。

红娘看着眼前惊怖的柴三,嘴角染着鄙夷的笑意。

“公子想看看红颜枯骨的我吗?既然心落在了我身上,那就连人也一起来陪我好了!”话到最后带着说不尽的狠戾。

夏日的夜,静悄悄的,山林里的风半丝也没有、只剩下一轮明月孤寂地照着。

柴三自那夜祭典后便失踪了,两日后村城的人才在城外的山沟里找到他的尸体。连日的大雨冲刷,柴三的尸体早已面目全非,死因不明。

村城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一瞧,微微的叹了口气,“眉间一道红,这分明就是厉鬼索命呐。”

  八、

一连两日的雨,山里的天到了晌午才微微放晴。晶莹剔透的雨珠子挂在叶尖上欲落不落,里面还藏着五彩的光华。

靠在树上打盹的阿瑾猛地一阵摇晃,树下传来了小山精们嬉闹的声音。

叶尖上挂着的水中也哗哗哗的往下掉,方才干了不少的草地又湿了一片。

“哈哈哈!下雨咯!下雨咯!”树下的小精怪们嘻嘻哈哈的闹着、踩着落下的水滴。

阿瑾捋了捋被打湿的发丝,同样笑呵呵的看着树下的精怪。

“阿瑾!阿瑾!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吧!”一只小山雀飞上阿瑾的身边,围着阿瑾转。

“对呀!对呀!阿瑾下来和我们一起跳舞!”树下几只小狐立起身仰着头邀请到。

“来!”小山雀叼起阿瑾的一缕头发,带着阿瑾来到了树下。

一只山狐摇摇晃晃的摆着双臂,说道:“前两日我悄悄地跑到村城里看了他们的祭典,偷学了他们的舞蹈,我跳给你们看。”

山狐艰难地跳着复杂的舞步,结果两只脚一拌摔倒在了地上,惹得周围精怪哄堂大笑。阿瑾见着也掩唇笑了起来。

身后突然响起了有节奏的鼓点,那阿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只旧鼓,立在上面两只脚咚咚咚的来回踩着。

看着众精怪投来的目光,阿鼠傲气地仰着头,“这是跟我住在村城里的大表舅学的鼓,厉害不?”

“阿鼠!那野山猫又来了!”

“什…什么?”

阿鼠听着一急,从鼓上掉了下来,又惹起一阵笑语。

阿瑾笑着捡起摔在地上的阿鼠,阿鼠顺势爬到了阿瑾的耳边,两只爪子趴在耳朵旁。

悄悄的说:“阿瑾你觉得好听不?以后我去你的坟头给你打鼓。”

阿瑾的招子笑成了一道弯月,“好听!”

太阳渐渐西斜,阿瑾跟着一群小精怪在树下欢闹着、学着山狐的舞步翩翩起舞,嫩绿的裙摆染上了斜阳的火烧红。

遣散了闹腾的小精怪,山神带着阿瑾上了山顶。在一块大石头上坐着,徐徐的晚风清凉宜人。两天不见的圆月已悄悄成了弦月,兀自挂在清明的夜空中。

“滴答”佳酿入碗,袅袅的酒香升起。

“前两日的酒会你没来得及参加,我给你留了些山花酒,今晚你尝尝。”山神将装满酒的酒碗递给阿瑾。

阿瑾接过酒碗喝了一口,笑道,“鼠阿婆的酒还是那么好喝,都快把山里的精怪养成酒鬼了!”

“阿瑾,你觉得山里好,还是人世好?”

山神兀自的问着,似乎也不着急着要答案。端着碗饮了一口酒,修长的手指指着前方。

阿瑾顺势望去,长长的河流绕山而过,河的对面是村城,零星的灯火点缀着夜晚。

“阿瑾有没有想过一直留下了?”

捧着酒碗的手微微一抖,哑着声:“山神大人。”

山神温润的一笑,清明的眼望着河对面的村城,叹道:“我忘了阿瑾原本也是人啊!”

“阿瑾,我带你回去好不好?”山神温柔地看着眼前沉默的阿瑾。

清风徐来,吹散了酒香。

阿瑾捧起碗将酒饮尽,眼里有些落寞,“山神大人,阿瑾回不去了。”

山神微微一笑,手抚上了阿瑾的头,“阿瑾是个好孩子!”

清晨,阿瑾来到了自己的坟头。杂草规规矩矩的长着,还有几片焉掉了的山花瓣,如不细看真不知这里埋着人。

阿瑾握着手中的伞,那是山神大人送的,说是给她避雨用。

  九、

柴三没了之后王四也开始惶惶终日,他想起了两年前的夏夜。不曾想出走两年后早已了结的人事,却没有如同自己所愿一般烟消云散。

王四想起了李家瑾娘,想起了那娇艳欲滴的美貌,想起了那晚无助的哭喊和醉酒疯狂的自己。他开始害怕得疯了似的在自己的屋子里逃窜,那挥之不去的恐惧一直尾随着他。

那随之可见的红血枯骨,还要缠绕索命的嫁衣红裳。

“来人啊!天!天怎么阴了?”王四蹲在椅子上惊恐地叫着,似觉得周围阴风阵阵。

一群仆人焦急地围着王四,不知所措,“老爷这外面大太阳的,没有阴天啊!”

“胡说!骗人!明明就是阴天,昏暗暗的,还吹风!一阵阵阴风啊!”王四疯狂的叫喊着,手指漫无目的地指着周围,挥舞着衣袖像是在驱赶恐怖的东西。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一群仆人看着疯了的王四满脸错愕,有些丫头还害怕地哭了起来。

哭喊声入耳,王四的神经又崩断了一根。他惊恐的捂着耳朵,“不要哭,不要哭,对不起啊!对不起啊!不要追我!”

仆人们扶着他的手似变成了索命的利爪,他惊恐的拨开了那群鬼爪,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踉踉跄跄的挥舞着双手逃去了另一个房间,身后的凄厉哭喊声仍旧不绝于耳。

王四揪着自己的头发惶恐的叫着,时而对着门口求饶,时而对着梁柱磕头。

门外大街上,一身红衣的阿瑾撑着伞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王府。屋子里有厉害的道符她没有办法靠近,但这不妨碍她使用从黄鼠狼那里学来的障眼法。

“姑娘天气炎热,要不要来喝口水?”一位老头端着一碗水走到阿瑾的身边。

阿瑾的目光从王府撤离,看着自己身旁的老头。好看的眉头皱了一下,摇了摇头继续看着不远处的王府。

“是小瑾回来了吧?怎么都不接爷爷的水喝了?”那老头还是站在一旁,一碗水明晃晃的端着。

阿瑾握着伞柄的手又紧了几分,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哎呀!小瑾以前可是一个好孩子啊!”老头站在一旁感叹道。

“爷爷!”阿瑾转过身看着老头,眼里满是湿意,“对不起!”

说完便拿着伞踉踉跄跄地往城外山里逃。

阿瑾走了,王四身边的障眼法没了,可他却彻彻底底的疯了。一人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游走,时而磕头,时而哭泣忏悔。白色的纸钱洒满一地,仆人惊作鸟兽散。

是夜,天边的勾月孤零零的吊着。王四在自己的房间发出凄绝叫声,随之而来的上一声巨响的撞柱声。

满头是血的王四踉踉跄跄的走过了桥头,双目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夜色里猛地被路上的石子绊了一脚,继而又连滚带爬的起来。

待看到那一个土垛时,没有焦距的眼充满了激动地神色。急忙忙的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纸钱,朝着土垛奔去。

“扑通”一声朝土垛前跪下,一边磕头一边撒着纸钱,嘴里念念有词,“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年年给你烧纸钱,我给你换个更好的地方。”

求饶声夹杂着哭声在土垛前响起,白花花的纸钱落满了坟头。

一身红裳的阿瑾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此时的王四污血、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头一直的在不知疲倦地磕着,许久他才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求饶哭闹声戛然而止,山里静得听不见半点声响。

阿瑾的心突然间就空了,像极了两年前的自己,没有前生也无来世。

十、

阿瑾从山神的膝上醒来,鼻间还萦绕着淡淡的酒香。嫩绿的裙裳和山神的白衣交叠铺在一起,山神还端着酒碗在喝酒,耳边传来船桨划水的声音。

“阿瑾,醒来了?”山神对着阿瑾温柔一笑。

那是恒久的笑脸,阿瑾似乎在时光更远处见过。

“山神大人,我又喝醉了?”阿瑾从山神的膝上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适才发现自己不是在水潭边上,而是在一只船上,那送水的爷爷正撑着长竿推着小船往前走。

阿瑾有些惊讶,“爷爷?”

送水爷爷对着阿瑾微微一笑,“酒醒啦!”

似梦似幻,阿瑾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她似乎作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自己的父母,那时的她很开心;还有父母离世后自己被卖去当童养媳,那时的她伤心欲绝;还有那喧闹的锣鼓声和嫁衣红裳,那时的她选择了逃;还有那尾随的惶恐,那时的她很无助。

“山神大人,我似乎梦到了我的从前。”

“嗯?怎样?从前开心吗?”

长竿拨着水徐徐前进,阿瑾纤长的手指揪着衣裳。

摇了摇头,“不,很伤心。”

山神抚摸着她的头,“那就不要想了。”

“山神大人,我感觉自己杀人了。”阿瑾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很惊慌。

“阿瑾是个好孩子!”山神的声音温柔的响起,似有安神的奇效。

阿瑾看着徐徐前进的小船,眼里有些不明。

“山神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

山神指着前方,“我们送你回去!”

阿瑾的心弦一动,“送我…回去?”

山神温柔地笑着,清风吹起了他的发丝。阿瑾似乎觉得耳边有什么东西在动,抬起手一摸,惊讶地朝船边探去。

望着水中的倒影鼻子一酸,“这是…”

“这是阿鼠给你摘的山花!很漂亮是不是?”

阿瑾看着水中的自己,耳边带着一朵嫩黄的山花,似乎还带着淡淡的香气。阿鼠说得不错,她戴起花来真的好漂亮。

阿瑾又睡过去了,看着逐渐远去的船只,山神似乎想起了刚刚遇到阿瑾的时候。那是在两年前更远的时候……

那时的阿瑾还长得粉粉嫩嫩的,追着蝴蝶就走进了自己的山里。

当时的山神正在水潭边上喝酒,那小丫头竟失足落入了水中。山野的宁静被这小丫头打破,他无奈将她救起。

看着湿哒哒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娃娃,山神笑了起来,“哟!哪来的小娃娃?”

石头一旁坐着的小阿瑾好奇地看着周围,以及眼前的山神。

小小的酒碗朝小阿瑾面前递去,山神笑着问:“要不要尝尝?”

闻了闻酒碗,小阿瑾摆摆手,“不行不行,娘亲说阿瑾岁数不足,不能饮酒。”

山神微微一笑,这粉嫩嫩的小娃娃方才还满脸拒绝,这便醉倒在自己的膝上呼呼大睡。

“大哥哥,我们这是去哪?”趴在山神膝上的小阿瑾朦朦胧胧的起来。

小船轻轻地摇晃,山神抚摸着小阿瑾的头笑道,“这是送阿瑾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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