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有个性感的梦想,就是有天去阿根廷生活一段时间。这个梦想有些年头了, 熟悉点的朋友基本都知道,有些人听到后会问,去那里做什么?我没想过具体做什么,因为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从一个半球 到另一个半球,那里的人长得不一样,说的语言也不一样,走在大街上,光是各式 各样的招牌就让人眼花缭乱。如果有那么一年的时间,我希望把西班牙语说得更 好,系统学习探戈——虽然知道它很难, 吃好吃的牛排,我希望自己可以更仔细地观察世界,与人交谈,也许能画几幅画, 再写一本好书,如果那时是单身,还可以谈个恋爱。
这不是说走就走的旅行,每个离开原地、 离开业已成型的生活状态的决定,都应该 付诸慎重的思考。但说到底,这思考不该导向自我说服,继而放弃,于我而言,成长并不是一路认清残酷现实,不断收起尖 利爪牙,学会与生活妥协的悲伤过程,人该随时间流逝变得强大,逐渐具备实现梦 想的能力。
去年底,我带着新书在南方做了几场分享会。在杭州的最后一个晚上,和此前从未谋面的远方学长吃饭。读书那几年,大家都活跃在BBS上,我知道他读的计算机专业,创立了学校里第一个户外旅行俱乐 部。那天杭州下了点小雨,我们一起去一 个比较远的校区,走走停停堵在半路上。 他说起这些年做过的事:毕业后去了珠海 海关,公务员的生活很清闲,他写了一本小说,后来又调到了宁波海关,那时他又 想拍电影,开始感觉到时间的冲突,于是 辞职,在杭州开了一家青旅,交予合伙的 朋友打点。他用了两年时间,拍了一部90分钟的电影,大部分事情亲力亲为, 包括之后全国各地的展映。现在又做了一本独立杂志,同时策划一个文化工作室。
雨水划过车窗玻璃,街边灯火氤氲成一团 团橘红色的光,他说的不紧不慢,语气自 始至终很坚定,让人心安。我以前总是想,那些看上去不太主流的生活,总之就 是那些不太固定在原地——有时指地理位 置,有时指生活状态——这样的生活,是 不是注定要付出极大代价,而当事人要么 活在自我制造的幻觉里,要么挣扎在想象 与现实的裂缝中煎熬。但远方学长并非如 此,事实上,他还在读大学时就与高中女 友订了婚,现在已有两个粉雕玉琢的可爱 女儿。他说起养育小孩的道理,讲了几件 孩子生活中平凡的小事,一切看上去都在 逻辑之中,合情合理,那么接地气。当问 及他为何先是放弃理工科的专业背景,又 辞掉海关公务员的工作,而最终选择做文 化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说:“因为想要 表达观点,影响他人。”于是,这话听起 来竟也不显得矫情,我想大抵是因为浙江 人一贯的精明实干,让这理想主义也显得 那么入世,熨帖得就像市井间最寻常的生 活状态,让人寻不到一丝破绽。
那天与远方学长交流并不算多,但就是有这样的人,寥寥几句直击你心中的困惑。 这很宝贵,他让我看到了平衡而高尚的生 活的可能。于是我想起这些年来陆续积累 起的几个不着调的梦想,比如写一本书, 比如学习意大利语,再比如我一开始说 的,去布宜诺斯艾利斯生活一些时间。其 实,这些看上去遥远而闪烁的梦想,正是 生命的那一点光亮,它们指引你走过了许 多的路,在不同的际遇里与不同的人相 逢,而最后却往往被以现实之名抛弃,其 实,这世上哪有真正高贵冷艳的梦想,无 非是看实现的意愿有多强烈。
有时我想,活在这世上的几十年,样貌和 身世不是自己的,性格大半被决定,而但 凡涉及与他人的关系,一人能做的也是有 限,聚散离合总不能甘愿。唯一能倾注全 力、有所收获的,也无非是心底那个荒诞 不经的梦想。它或许萌芽于你年少轻狂的 时候,你刚刚揭开这世界的一角,就被深 深触动了,下了决心,不知不觉坚持了很 多年,平日里很少道与他人,因为始终觉 得是自己心底的事——直到很多年后,你 终于像挥别一个貌合神离的老朋友一样, 永远跟它说了再见。
可我觉得,这恰恰是最性感的梦想,是生 命中最值得用心保护的东西。如果长大成 人只是为了过上与他人一样的生活,扪心 自问你是否真的情愿?
某天在Lens上读到一篇文章,说门罗一直到三十六七岁才出版自己的第一本书,但 她不认为是家庭耽误了自己。“人只要能 控制自己的生活,就总能找到时间,”她说,“我做了一辈子家务了,这并不是什 么负担,真正给我造成阻碍的是社会上一 些约定俗成的观念,好像女人写作是多么 稀奇的事情。”
这个世界告诉了我们太多关于“人不能什么都想要”的道理,可谁说做人就一定不 能贪心?有勇气去想,又有能力去实现, 这才是真正完满的人生。我就是样样都想 要握在手中,那又如何?这真的不是什么 励志的故事,只是一个普通人,对平凡的 日常生活之外,一点性感又梦幻的追求。
而这世界上最性感的梦想,我清楚要付出 巨大的努力去实现。人生除了冷暖自知, 最重要的是自己对自己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