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帝都旬阳,太师府。
师广成冷面如铁,凝视着堂上的刻字,一言不发,背对着阶前跪着府里一干众人,没有人知道他要如何处置这次失职,也没有人敢去揣测当今帝师的心思。师广成越是不说话,跪在堂下的人便越觉得恐惧。
也不知跪了多久,堂下众人膝盖已然痛得麻木,有些人甚至摇摇晃晃,似乎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急欲倒下。但他们不敢倒下,再痛也要坚持住,否则就只有死,或许比死更可怕。
在这人吃人的乱世中,倘若能痛痛快快的死去,岂非是一件幸事?只可惜有时候,人的命运却由不得自己做主,尤其是在这风云诡谲、瞬息万变的帝都。
他们当然明白这道理,因为他们已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很多年,早已学会了一套令自己活下去的本事。
这几年随着天子对师广成的信任降低,太师府也渐渐不安宁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府上很多管事不知不觉的换成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当然他们都是高手。 一个月前,身为太师的师广成随天子东巡,暗地里又派出府上第一高手物由虚去了南方,具体做什么却没有人得知。
而在太师回都前几天,一个自称是李太玄的年轻人,以一柄铁剑闯进太师府,在他的铁剑下,没有一个人能走过一招。在死伤了十几名高手之后,那个年轻人在堂上留下“洞庭之畔,天下第一”八个大字,便从容地带走了太师府千金、帝都第一美女---嫦娥。
短短几日,这件轰动帝都的大事同样轰动九州,让一向以高手众多著称的太师府脸上颇为难看。
眼下府上的气氛十分压抑,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来历,也没有人关心嫦娥的死活,此刻他们只关心师广成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然而师广成却只渊停岳峙般静静地立着,紧盯着堂上那八个刻入墙壁的八个大字,没有说话,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变过。
“大公子回来了!”忽然一声高呼打破死寂,师广成身躯一震,缓缓回头,众人这才看清他发白的脸色,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堂外。只见一个背负长剑着一身紫袍的年轻人,行色匆匆地向堂中奔来。
紫衣人双眉似剑,脸廓棱角分明,透露着一股杀伐之气,然而他的两眸却涌现出一种悲悯之态,与他那张冷厉的脸形成强烈的矛盾。这种矛盾虽然一闪而过,却叫人看的分明,拥有这种眼神的,在帝都只有一个人-----物由虚!
还未近前,物由虚便急切问道:“义父,小姐她......”话音未落,那人脚步已落在堂上,师广成抬手一指,将他话头堵住,示意他瞧瞧堂上的留字。物由虚顺着他目光看去,只瞧了一眼,倏地脸色一变,轻叹道:“好狠厉地剑!”
师广成知道他瞧出端倪,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回身问道:“听说是个年轻人,你可知其来历?”
物由虚肃容道:“回义父,这两行字是以剑意书就,笔力收于方寸之间,剑意澎湃于八极之外。这种剑法,就孩儿所知,天底下能够使得出来的不超过三个人!”
师广成道:“哪三个?”
物由虚犹豫了一下,正色道:“第一便是逍遥四海的南郭子綦先生,此人通达天命,其剑术已非世间所有,据说此人在禹帝时期便已有一百多岁了;第二个便是西方的昆仑剑圣卓靖君,此人虽是女流,世上却没有任何一个男子从她剑下走过三招,不过这位卓剑圣已有三十余年没有下过昆仑山;第三个便是当年启帝征讨各路诸侯时所遇到的异人许慎,传闻此人身怀屠龙妙术,剑术高绝,虽与这留字的剑意颇有些相似,但粗算年纪,也有七十多岁了......”
师广成忽然抬手止住,沉声道:“这么说来,这个年轻人即便不是许慎,也与他脱不了干系。”物由虚一愣,点头道:“剑圣门下远在西极,与我中州素无往来,不会是她。南郭先生超然物外,也不可能是他,至于这个许慎,倒是可以查一查。”
师广成斜睨了他一眼,指着墙上的字问道:“你是用剑的高手,这留字之人的剑法如何,你可有评判?”
物由虚天赋极高,尤善剑法,早在十四岁之前便已冠绝中州,每年春祭总有九州八荒的高手随使团前来帝都,只求一战,但往往都是铩羽而归,渐渐的物由虚便有了“帝都一人”的称号。盛名之下,求战者众。物由虚细细端详一阵,那墙上写着的天下第一,明眼人一瞧便知是针对自己。但单凭几个字便要对一个人的剑法路数做出精确的判断,委实有些管中窥豹之嫌。物由虚不敢妄言,只得如实答道:“回义父,孩儿评判不出来,只知道这个人的剑法很强!”
师广成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冷哼道:“你的底子我是了解的,况且前些年你还瞒着我和那个什么南郭子綦见过一次,据说他还指点了你几招?”
物由虚心头一震,这件事从未跟人提起过,师广成是如何知道的?帝都传闻太师的眼线遍布天下,大到九州诸候,小到各族百姓,只要太师想要得到的消息,就没有他得不到的。可是身为义子,师广成有为何暗中盯着自己?想到这里,物由虚心里又惊又怒,低头道:“义父恕罪。”
师广成摆摆手,续道:“不管这个人是谁?胆敢犯我帝都威严,留着他始终是个祸害,更何况他不知死活,劫持嫦娥!”
物由虚虽是义子,但在太师府打小和嫦娥一起长大,两小无猜渐生情愫,眼下嫦娥被人劫走,心中怒不可遏,切齿道:“义父尽管放宽心,孩儿此去定将小姐平安带回。”
师广成正要说什么,忽然又止住,回头抬手一挥,示意堂下众人退去。跪着的数十人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叩首谢恩,相扶着退了出去。
师广成屏退众人,轻声问物由虚道:“此次南行,事情进展如何?”物由虚压低声音道:“义父放心,一切顺利。”
师广成点点头,道:“这次府上的意外,多半是冲着你来的,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要你把小姐毫发无伤的带回旬阳。”物由虚跪拜道:“孩儿遵命!孩儿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小姐救回来!”师广成拍了拍他肩头,沉吟了一会儿又道:“说到洞庭,让我想起多年前宫中的一个孽种,这次去查查,如果属实,直接杀了,府上人手随你调度。”
物由虚明白师广成话语中有所保留,也知道不该多问,于是便道:“不必,既是约战,又何必带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