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出发前往日本的那天,阳光静寂明亮,世界依旧处处人潮人海。 登机前的十分钟,对此次旅行的渴盼与欢喜终于到达极致。我忽而想起印度教的传说,天地初生之时,两条巨蛇在乳海中翻搅不止,乳汁迸溅生出世间万物众生。涌动澎湃才是生命的真义。而我的心,这雀跃喜乐的漩涡里,终是生出一种虔诚与平和来。 像许久不见又如期赴约的旧时友人,带着一份熟悉而亲密的坦然,历经三个小时的空中飞行,我,欢喜地做了她的新客了。
(二)
三岛由纪夫曾写道:人世间再没有比金阁更美的东西了。他将金阁比作夜空的明月,会于黑暗中发出幽微的光芒。他笔触深情,终是令我心有向往,蠢蠢欲动了。 如果说东京是摩登少女的话,那京都必定是眉目含情的美妇人了。山水间尽显时间赐予她的优雅温存。金阁寺便诞生于这温柔的怀抱中。 眼前的金阁是一幢建于幕府时代的三层楼阁的佛祠,因其外墙贴满金箔,称其为金阁。天幕寥阔,金阁被青山静默的环抱,于湖水中亭亭。湖中映出金阁辉煌的倒影,映出究竟顶上振翅欲飞的神鸟,映出逡巡的白云和神祗。 身边川流着喧闹不息的游客,我因为被金阁的美打动而呆立良久,像个怪人。 我的心在说 再没有比金阁更美好的东西了。 金阁不语,却像是在诉说。彼时,她像一尊含目而笑的菩萨,慈悲的注视着湖水对岸的芸芸众生。 红日西沈,天空飘起细雨,金阁被雨水润泽出温柔却不失热烈的光华,她的美此时精致而饱满。身边的旅伴举起单反不停拍照,她笑我呆呆的,劝我赶快合影留念。我说不急,没事的。 世人因万物的无常 须臾 流逝而发明了储存图像光影的千百种方式,可是彼时的我只想与金阁静静相处片刻,用眼睛描摹她的轮廓,而我相信这瞬间将成为某种永恒的定格。 我们啊,一见如故并且心事亲密。
(三)
我终究没有见到富士山的樱花与白雪。 沿着蜿蜒盘旋的山路一路驾车而上,富士山隐没在海拔3700米的硕大云海之中。只因并不是赏樱的好时节,富士山的颜色寡淡了不少,心怀期待的人不免会有一丝失落呢。 可是富士山自有一番别样的盛情。 失了纯白雪挂的山丘黝黑而坚毅,安忍不动,却又似乎正漂浮于时时翻腾变幻的流云间。时间仿佛就此凝结,万物在五合目的山顶汇成流动的海洋,飘渺虚幻如同极乐净土。这一刻,我很开心身在其中。 在山顶的邮局,我不禁要寄情于一张送给亲密友人的卡片,我这样写下:虽不是赏樱花的好时节,可在这,我好像第一次看到了时间在世间的具象。你知道吗,这真的非常美。
(四)
作为此旅的终点,我去奈良拜访了那里的小鹿。 据说古时候有人目睹天照大神乘着神鹿降临在奈良的土地上,护佑一方土地,自此鹿便成了神圣的图腾。 奈良的鹿是不惧人的,但也不讨好。他们会极为优雅,静静地跟从着你,温驯的接受抚摸和喂食,又自顾自的两三成群地向森林深处跑去。 好像一群悠游自在的精灵,灵性充盈,只听从神祗的指引。 与纯良可爱的生灵共处,感受它温暖沉重的气息拍打在你的手背,这是无比让人感受到生命实实在在的存在的事情。
(五)
万物有灵且美。 众生都有各自的命途,各自的长路要走。而我宁愿这路上多一些曲折的交错,我愿走过千山万水,与彼岸的良辰美景须臾交会,再与其道别珍重。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并不是我拥有你的所有,而是在你最美的时刻,我曾走过你身旁。
(六)
见过彼方净土后,还是要回归纷扰红尘,在幽冥与现实间游弋,从而沉淀出智慧与领悟,才是旅行的意义。 现实常常像一场绵绵无期的苦役,只因我们背负了太多青春,梦想,热血,年轻的旅人啊,总是妄想一夜登上高山绝顶,看尽世间芳华,我们的背包盛满执着与孤独,早已看不到沿途的山川与河流,看不见春与秋。 生命中不止有琴声与花瓣,还有瓦砾和匕首。旅行的意义,便是带着我们小心翼翼用生命包裹的一切悸动,不善,欲望,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勇敢地出走 去做一个真正的旅人吧。热爱着旅行的我常听见这种来自心底的呼唤。或许只有当我们置身于旅途之中,我们才愿意抬头望一望天,俯身看一看脚踩的大地。 旅途中充满美好,如果两心交汇,心中会发出微光,这微光照耀着的,是一个旅行者,和一个无言的倾听者之间,对时间和生命理解的交会。 感谢这一切,以及开放而静谧的心。
(七)
从日本返航回国的第二天,我过了19岁的生日。我许了一个愿,未来的日子里啊,希望当我日复一日拼命奔赴在梦想的高速公路上时,能有一只毛茸茸的可爱小鹿,突然从路旁的树林出现,它眨着长长睫毛的湿润鹿眼,用粗糙而温暖的舌头舔舔我的生命线,继而将我引入到那繁花铺就,充盈着花香与果香的小径或荒野去。
(八)
我的心啊,是早春青青的稻田,它为每一场丰沛的雨事欢喜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