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些人面对驾校教练,有点儿像面对父亲:敬重他们,怵他们,可能还恨他们。这种奇妙的感觉,源于驾校模式的特殊性。
这一两年,约摸是有所改良了,至少不必让众多战战兢兢的学员,被生绑在一条后座上,共同挨骂。
但其本质,我寻思是没有变的——照例是须在教练的淫威之下完成各项考核的。
现世本不该如此。现世确凿如此。
倘若人们可以预见到,仅仅是掌握驾驶这一项技能,就几乎能让鬼推磨、能让人捶胸顿足双手奉上香烟小惠,兴许就不会拼了老命似的艰难跋涉于学途了。
我学开车那会儿,照例地,没赶上好时候。在咱们国家,学开车就永远没个好时候。教练和学员之间,有一种畸形的默契,投射到细微的事件,便是教练永远不需要为餐食付账,学员们,则个个像款爷,顿顿出手阔绰,面额再大的票子也似蝇头碎币。
要说这是体制所致、教练都是无辜者,恐怕难以服众。因为体制或许不可选择,但是态度取向全然在自己手中。绝大部分的驾校教练,在教学时(姑且当作那是教学),如同特赦令傍身,口不择言,暴躁如雷,反观学员,甭管是集团高层还是知识先锋,囿于这狭窄的车里,便成待宰的羔羊,顺从,是唯一的出路。
我也曾幸运地遇到过一位性格温和的教练,而此前脾性骇人的教练埋伏下的后遗症,竟导致了连同这位教练的循循善诱,在我看来,都成为发怒前的热身。
驾驶训练场是鲜有的、学识没有半点儿用武之地的场所。一旦指挥好了手脚,思想即变得可有可无。这貌似无关紧要的概述,和那些逐渐变得不罕见的教练性骚扰事件、学员勾引教练现象有着紧要的关联。因为人倘使脱离了思维过程,便失去了和低等生物的基本区分界线。于是乎,浓妆艳抹的驾驶生手朝浑身浊汗的教练可劲儿示好,也变成了若干驾校里一道并不养眼的风景线。这是权威的反面示范,这是另类的“谋生”手段。
职业莫分贵贱,操守却论优劣。在那段漫长又磨人的时间里,我恍惚又清晰地感觉到,能把人分作三六九等的,兴许并非数千年岁月中传承下来的等级制度,而是人们对自身固有而错误的论调。将此观点落实到学习驾驶这件事上,就变成了教练的自恃高贵和学员的自我贬低。
常小琥在《收山》里讲述的同样是关于资历的故事。虽说通篇没离开鲁菜师傅的后厨轶事,字字句句传达的意旨和中国驾校的核心准则几乎一致:只要是揽得一定经验的,哪怕是猪狗不如也能混个恭敬满堂。
费尽半生力气从驾校毕业,再看看这满街横窜不得章法的各类汽车,不由得感慨:经验丰盈,仍可能素养瘦削。诚然,这和驾校的考核方式也脱不得联系:有谁没事儿会在大马路上走曲线、在只供行人通过的窄台阶上强行通过呢?
而在考核制度尚未变得如此严酷的时候,一人操作、全车通过的案例比比皆是,那一大段黄金日子里,怕是培养了不少酿造交通事故的好手。
也想卯足了劲儿闹革命,可抬头一瞅山一样的层级构造,只怕是难奏其效。于是乎只得感叹:这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戏码,中国人怕是生生世世都演不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