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四合,我拎着盒饭去看住在阁楼里的阿三。阿三的住处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但她几乎没见过这座城市白天熙熙攘攘一派繁华的样子。因为阿三是这座城市里夜晚鬼魅的精灵,在夜里出卖自己的身体。
虽然我是阿三为数不多的有来往的朋友,但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对于她的身世我也无从知晓。因为我从来不问她的事,如果她愿意说我会安静听着,我想这可能是我为什么能成为阿三朋友的原因吧!
临近五点快下班的时候,我收到阿三发给我的信息让我下班后帮忙买点吃的带给她。阿三租住的阁楼在一间酒吧上面,阁楼是木制的。我从酒吧后门踏着一级级的木板上去,楼下酒吧已经开始喧嚣躁动,开始灯红酒绿。我开门进去,阿三斜躺在床上,头朝床边垂着,凌乱的长发垂到了地上。阿三身上只搭着一张毛毯,右边半个胸还裸露在外面。阿三见我进来也并不遮掩什么,眼睛有些迷幻又直直地盯着我,脸颊红通通的。阿三又喝酒了,这时候我才看见床底下的酒瓶子。
“你来了啊!”阿三慢悠悠挪动身子对我说道。
“你怎么又喝酒了啊?你现在是生理期,这样对身体不好!”话刚说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这话是多余了,但又真的忍不住想关心两句。
“哈哈哈哈……”阿三突然咧开嘴像孩子一样笑起来,昏黄的灯光下,阿三消瘦的样子像是两根火柴棍支着一颗脑袋。
“快吃饭吧,一会儿饭菜就都冷了”我招呼阿三赶紧吃饭。我知道阿三心里藏了太多事,但我从来不会去追问。
但是阿三抱着酒瓶子不撒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也许阿三真的是喝多了,她跟我说了好多好多话,关于她的从未跟人提起过的故事。
二
“我有个儿子今年已经八岁了,我不知道再见到他,他会不会认识我。”
阿三从内衣里抽出一张一寸大的照片,我接过她手中的照片,那是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咧开嘴笑着口水流到了嘴边。阿三把儿子的照片藏在内衣里,每次出卖自己的身体都让她无比自责,有时候会难过地用烟头烫自己。她手臂上的烟头留下的疤痕触目惊心,她平坦的小腹也让我完全猜不出曾经有一个小生命从这里出生。
“我的家在很穷很偏远的四川的山区里,我在家里排行老三,家里一共有五个孩子,我有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妹妹,我的父母年纪都已经大了,我也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阿三一口气将瓶底的酒喝个精光,抬眼望着木窗外。
“我们那里的大山一座连着一座,没有一条水泥路,只要下雨天整个大山都像是要塌下来一样,我们没有多少地可以种。我没有读过多少书,很多字都已经忘了。有时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为了避免早上起来大家一起饿肚子的尴尬,我们很早就起床到村子里四处转,有时候碰见谁家在吃早饭叫上我们吃点,有时候我们干饿着。我小学毕业后在家里待了几年照顾年纪还小的弟弟妹妹,我发育得特别早,第一次来月经我以为我要死了,没有人告诉我怎么了。我一直在村子里待着没有钱,有时候来月经都没有钱买卫生巾。我们一家七口人挤在那个又破又旧的木屋子里。后来村子里人都开始去外面打工,我跟着大我七岁的堂姐到了杭州。”楼下的喧嚣把阁楼的安静衬托得有些静得可怕。
“刚到杭州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一样,什么都不懂,对于新鲜的一切感到好奇又害怕,害怕别人笑话我这个乡下人,表姐把我带到一个餐馆里当服务员。我和表姐住在一起,表姐来到这座城市已经很久了,她和这座城市里的城里人打扮得一样入时。我经常在休息日等到表姐上班后偷偷试穿她的漂亮衣服,偷穿她的高跟鞋。每次都会惊喜又惶恐地在她下班回来之前让一切回归原样。”阿三又喝了点酒,我静静看着她。
“有天表姐往家里带回来一个男人,说是给我介绍对象。我自卑害羞得都不敢抬头,只大概记住他的样子,他黝黑的皮肤笑起来憨憨的样子,他说他叫阿超。后来他开始约我出去看电影溜冰,我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觉得自己突然像个公主。我唯唯诺诺跟在他的后头,没多久他带我去了他家,在一座大山里头。从那以后,我再也联系不上表姐了,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过多久,我就怀孕了。我从老家那座大山又到了这座大山里生活,阿超也完全变了个人,每天酗酒什么都不干,我每天却还要挺着大肚子洗衣烧饭,而他父母都是纵着自己的儿子。有时候我反抗一两句,就会迎来阿超的一顿打。再后来,他们把我的手机没收了,每天都会看着我。有次我们争执的过程中,阿超说的话让我一下心如死灰。原来表姐拿我和阿超做了交易,表姐将我以八千块卖给了阿超。什么憨厚老实都是阿超装出来的表象。”说到这,阿三情绪有些激动。“他妈的龟儿子骗我!”阿三骂了句粗话。
“我像个女仆又像个性奴一样伺候着那个畜生。那时候我的肚子都七个月了,他有次喝醉酒还硬趴在我的身上寻开心,我反抗他就对我拳打脚踢。还好孩子命大,不过在这样的家庭里我宁愿孩子掉了不要来到这世界上。”阿三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空洞的,没有眼泪。我搂了搂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