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最后一个侠客。
这是垃圾街的老乞丐告诉他的。
老乞丐教了他三招之后，两腿一蹬离开了人世。
哪三招？
插眼、封喉、踢裆
老乞丐说，这是一位成熟侠客压箱底的三招绝技，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安以南信以为真。
现在，这个名头归他了。
1
这天傍晚，安以南从住的地下室钻出来，听见角落里传来姑娘的呼救声。
要搁以前，安以南绝不多管闲事，英雄救美也得有那个命数。再说，摊上事了耽误自己晚上赚钱，多不划算。
安以南自忖以自己的长相，妹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大恩大德，来世再报，绝不是以身相许。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现在是一个侠客。
安以南握了握拳，朝着角落走去。
一个长得歪瓜裂枣的混混把一个姑娘挤到了墙角，至于想干什么，总不能是问她先生留的课后作业是什么。
“住手，干啥呢你？”安以南大喊一声给自己壮胆。
“滚！”混混头也不回地骂道。
安以南转身就走，没敢看姑娘那亮起又黯淡下去的眼睛。
转角处，安以南握紧了拳头……
又握紧了拳头。
夜色下，他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我是一个侠客。”安以南给自己鼓劲，撒开腿冲进巷子，大喊一声，趁着混混回头的瞬间——插眼、封喉、踢裆一气呵成，然后拽起姑娘就往外跑。
头也不敢回。
风吹过来，姑娘的手很软，吹得安以南有些心猿意马。
不知道跑出去多远，安以南喘着气停下脚步。
“姑娘，你快走吧，要让他追上了，可就……”安以南不想再耽误时间，垃圾街的老陈还等着自己给他帮工，说好了一个晚上三个铜板。
他头也不回地跑进夜色里。
“喂，大侠，留个名字啊……”姑娘朝着他大喊。
夜幕笼罩下，安以南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2
那次英雄救美让安以南的胆子大了不少。
所以他现在被一群混混按在地上摩擦。
半个时辰前，垃圾街的银蛇帮来收老陈的保护费。
老陈老老实实地交了，还点头哈腰地送了好几碗吃食。那些趁着夜色来吃夜宵的人们躲在一边，指指点点。
安以南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一帮臭流氓，四肢健全，身体健康，不事生产，天天就想着压榨父老乡亲，算什么本事。
他出手了……
安以南趁着领头的小混混吃面的时候，上前就是一套三连。小混混捂着下面躺了下去，安以南正想义正言辞地告诉他把收的保护费都还给大家，被人一脚踹在地上。
他忘了人家不是单枪匹马。
三五个混混把他围在中间，你一拳我一脚地群殴安以南。
安以南抱着脑袋，一声不吭。
我是最后一个侠客。他告诉自己。
这种事，我不管，谁来管！
小头目喊停了群殴，伸出脚踩住安以南的脸，来回碾动。
他蹲下来，擤了擤鼻涕，把它擦在安以南的脸上，嘲讽道：“小兔崽子，我不知道你哪来的使命感，但你最好把它收起来，否则，下次就不是揍你一顿这么简单了……”
安以南艰难抬头，他看到老陈缩在自己的摊位上，不时往自己这里瞥一眼。
“呸！”安以南啐了一口唾沫。
“给脸不要脸，给我打！打死勿论。”小头目发了狠。
足足半个时辰，直到几个混混打的累了，嬉笑着把尿撒在他的脸上，身上，才离开垃圾街。
老陈扶起安以南，叹息一声，道：“小南，你这是，做什么傻事呢？”
安以南环视四周，垃圾街大大小小的摊主都在看着他，脸色复杂，有期待、有责怪、还有……鼻青脸肿的安以南看不真切。
“老陈，你一个月赚几个铜板啊？”安以南问。
“五六百个吧，怎么？”老陈很奇怪。
“你一月就赚六百个铜板，给人家三百五十个，你这日子，能过的好吗？”
“能咋办啊？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老陈苦着一张脸。
“咱们，不也人多吗？”安以南看着恢复了热闹的垃圾街，问道。
老陈不说话。
“我是一个侠客，这事我不管，谁来管。”
安以南在心里说。
3
养好了身子，安以南苦练绝技。他一直认为那天他之所以被人打败，是因为自己的速度不够快。
如果能够快到刹那之间把所有人都打趴下，那垃圾街的保护费问题，一定能够解决。
插眼！封喉！踢裆！
插眼！封喉！踢裆！
插眼！封喉！踢裆……
安以南一脚踹在木桩上，把那木桩踢了个粉碎。
他觉得自己可以出山了。
这天晚上，他穿了件黑色衣服，撕了半张被单披在身后，坐在垃圾街的角落，老乞丐死去的地方，静静等待银蛇帮的出现。
“老头子，我是最后一个侠客，这种事，我不管，谁来管呢？你说是吧！”安以南声音颤抖，咬紧了后槽牙说。
银蛇帮的小混混出现了，他们三五成群，簇拥着帮主出行。一家一家地收着保护费，老陈他们点头哈腰，嘘寒问暖，生怕这保护费又要涨上一番。
声势比上次还大。
安以南站起身来，吃下了最后一口窝窝头，拍拍肚子，走到烛火笼罩的街上，披风烈烈。
让他看起来真的就像个大侠一样。
“呔！”安以南大吼一声，一步踏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击倒了银蛇帮帮主。随后，他在人群中辗转腾挪，招式娴熟，脚下生风，不知击倒多少混混。
他能看到，老陈他们的眼睛越来越亮……
一根棍子带着风声呼啸而来，躺在地上的混混紧紧扣住了他的脚踝，那根木质棍子狠狠轰在他的脑门上。
安以南应声落地，脑袋着地之前，他看到他们渐渐低下的头颅。
“我是最后一个侠客啊。”安以南大吼一声，一脚踢开脚边的混混，翻身站起，却被人一脚踹在后心。
随后，无数人影涌上，将他淹没在棍棒之中。
披风盖在安以南身上，像极了老乞丐死后身上裹着的白布。
4
安以南被拖到帮主陈三面前时，早已不成人样。
陈三捂着裆部，问他：“我敬你是条汉子，跟着我，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安以南艰难抬头，他看到老百姓的脸上尽是不忍，却没人敢多说一句。食客们低头吃着东西，噤若寒蝉。
安以南的目光扫过垃圾街，所有被他看到的人，全都低下了头，生怕被人看出与他有所关联。他的声音极轻，却穿透整条街巷。
“银蛇帮能有今日，全靠大家成全。”
“陈帮主，我是一个侠客，不吃你这一套。”安以南耻笑道。
陈三站起身来，一脚踹在他的身上，吩咐左右：“带下去，明天在菜市场把他杀了。”
“是。”左右狞笑着把他拖了下去。
陈三阴狠的目光扫过，没人敢与他对视。他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人走了。
次日清晨。
安以南被拖到菜市场。
一夜未眠，又滴水未尽，安以南虚弱到了极点。
陈三把他绑在一根柱子上，一群银蛇帮的混混围着他开始敲锣打鼓。
垃圾街的人都来了，围在一起看着安以南。
所有听说这件事的人也都来了，他们站在台下，看着银蛇帮的混混们，眼里闪过隐忍的恨意。
“各位！”陈三开口了。
“老子自问除了收保护费，没多打扰你们生活，谁知道啊，有些人吃饱了撑着，非要给我找不痛快。”陈三恶狠狠地说。
“安以南！听说是吃垃圾街的百家饭长大的。他能给我找麻烦，你们每个人都有份啊？”陈三提着鞭子指着大家，冷不防一鞭子抽在安以南的身上。
衣服裂开，血液飞溅。
大人们捂住孩子的眼睛，不让他们看这残忍的一幕。
“啪——”又是重重一鞭子。
“看来大家日子过的都很富裕了嘛？感情就我陈三带着一帮兄弟一过苦日子？”
“啪——”这一鞭子抽得安以南血肉模糊。
安以南瞪大眼睛，死咬牙关，不让自己惨叫出声，鲜血从他的脸上淌下，异常狰狞。
“打今儿起，垃圾街所有人的月供，再涨三成。”
“有谁敢不交，就跟他一样。”陈三提着鞭子，指了指安以南。
他把鞭子扔在一边，接过手下递来的大刀，凑到安以南身边。
“你现在求饶，跪下来当我的狗，我就饶你一命。”陈三大声道，他打定主意，狠狠羞辱安以南一番，再将他虐杀，以儆效尤。
安以南拼命转动眼珠，嘴角蠕动。
陈三凑地更近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他妈给老子放开啊，不然我怎么跪下求饶啊，傻逼！”安以南轻声轻气地骂了一句，他实在没有太多力气。
陈三示意手下解开安以南身上的绳子，拄着刀立在一旁。
绳子解开……
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让安以南迅速完成了大侠三连。
插眼！
封喉！
踢裆！
但他没有力气抬腿了。
“我艹你姥姥！”反应过来的陈三一脚踹飞了安以南，大刀挥起……
安以南重重摔落在地上。
看来，我真是世上最后一个侠客了，否则，这样的不平事，怎么就没人管管呢？
安以南心里想。
5
一颗白菜砸在陈三的脑门上，砸得他心头一愣。
“人渣，败类，流氓，滚出垃圾街！”
是一个脸嫩肤白的小姑娘，就是安以南英雄救美的那个小姑娘。
陈三心头火起，正想把她也提溜上来，连着安以南一起，杀鸡儆猴，一颗鸡蛋砸在他的脸上。
“滚出垃圾街！”这是老陈。
“滚出垃圾街！”这是老马。
安以南还记得，小时候，他常吃老马卖剩下的肠粉。
“滚出垃圾街！”所有人一齐大喊。
五花八门的暗器砸向陈三。
“艹！你们都站着看呢？”陈三嘶吼着命令手下人。
银蛇帮和垃圾街的百姓扭打在一起。
“杀人啦！银蛇帮杀人啦！”人群中有人大喊。
陈三朝那里看去：一个老头，腹部染血，脸色苍白，倒在地上。手底下的混混不知所措，退在一旁。
“愣着干啥，杀都杀了，怕个屁啊！”陈三大吼道。
人潮涌动，菜市场乱成一团，陈三在手下的保护下，提前退场。
“呛啷”一声，一道白练破空而来。
人群中，陈三的头颅应声滚落在地。
一道人影踩过众人的肩膀，落在正中，挑起陈三的头颅飞向台上，朗声道：“陈三已死，银蛇帮还不束手就擒？”
“呼啦”一声，几十个混混战战兢兢跪倒在地，脸色煞白。
“这才是真正的侠客啊。”安以南心中羡慕。
“安小兄弟，陈三已死，银蛇帮今日起由你接管，可要让街坊们都过上好日子啊。”白衣剑客笑意盈盈，语气温和。
安以南懵懂点头。
6
那个白衣剑客杀了陈三以后便缥缈无踪。
大概是游历江湖，行侠仗义去了。
他心中羡慕，可现在他管着垃圾街，走不开。
安以南接管了银蛇帮，财富，地位，权势，女人，尽在眼前。他全不要，要求银蛇帮的混混改邪归正，出去干些正经事情。
垃圾街一天天繁华起来，他这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总算为垃圾街做了点事。
直到有一天，藏剑山庄传来消息，问他月银准备的如何。
月银？什么月银？
缴纳月银那天，安以南只身前往，却见到了那个白衣剑客。
他笑着告诉安以南，垃圾街每月要上缴月银三十两，否则，他就杀了那个姑娘。
对，就是那个他英雄救美的姑娘，现在是他妻子的姑娘。
我可是最后一个侠客啊。
安以南心里想。
可那日剑光匹练，让他遍体生寒。
第二天，银蛇帮放出消息：垃圾街所有人，每月上缴保护费二百五十文。
作者：北锋有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