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画室门的时候照例是暖色的光,杜茳站在画画的学生背后指导着他们,光落在身上,他微躬着身子专注得很。
有个小个子的女生看到我,我把食指抵在唇前比个嘘声的手势,不理会画室里慢慢升起的窃窃私语,悄悄到画室后面找个空椅子坐下,边上是幅康纳画的复制品。今天周六,我有足够的预留等他下课。
遇见杜茳时说句实话,我狼狈的可以,当然,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时是夏初,炙热黏连在空气上,汗水蒸发出腾腾的雾气。我热的几乎想与刚刚逝去的春天一起出走。我随便在烧烤摊上找了个空位坐下来,要了一碟田螺、三瓶青啤和二十根羊肉串。吃到第十三根肉串上最后一块肉时发现对面有个黑影飘飘摇摇落到了我的头上。
酒的涩味一路下滑至胃部,烧起一软柔软温和的火。我迟钝的抬头,慢半拍的发现对面是个男生,露出的胳膊和脸上有星星点点的油漆,也许是个美术生。我一时恍了神,觉得他眼里盛了好盛大的光。
——于是我蛮不讲理的问他是不是嫦娥下凡。
男生笑弯了眼睛,摔出一地冷艳的月色。他盯着我说我大概是被这夏天烤坏了神经,抑扬顿挫炸裂成为古战场上的刀枪剑戟。我借着吃饭的名义和他一起灌了好多酒。以至于后来谈起那天都只剩下满杯的酒和喧嚣的夜色。
吃完饭后我要了他的微信,顺便问清了他的底细:
美术系大四学生,杜茳。
当天晚上我给他发了一张图片和一句“好梦”,他回我一句“晚安”。
图片是截图,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备注:“月亮。”
在那之后是万恶的考试周,我每天早上踩着单车去图书馆里占位,争分夺秒地看书看资料做题写笔记,只在晚上临睡时给杜茳发消息抱怨。
月亮甩下一片银白,我在这片白里迷了心神,看到杜茳的消息和看到他的人一样叫我开心。他告诉我说他现在忙着画画,说系里有个古板的老教授老爱点名叫他回答美术史,他有时候答不上来就只能被吊到那里,丢人现眼又尴尬的要命。我能想到他手足无措红着耳朵站在那里的模样。
一整个夏天,我们理所应当的相遇、相识、相爱,一切都刚刚好的恰如其分,我遇到了我的月亮。
杜茳有次问我为什么会爱上他,问的器宇轩昂,我便也回答的郑重其事。你身上氤氲了一个朝代的月光,我说。他就笑着来抱我。那天是冬至,在最冷的温度里我们拥抱最长的夜,踩着光和影来接吻,他摘着我的唇,呼吸逼退我的意志。我斜着向下看去,落地窗外打起一束月光,不偏不倚落到身上显得我们仿佛盛开在花心里的蕊。
地面冰的厉害,我跌撞着向后,小腿的肌肉痉挛着告诉我方向。我在撞碎月光的前一秒迷迷糊糊的想,他是吴衣带水,我是曹带当风,我们隔了一个朝代来相爱,摊开一地水墨色的生活。
等到他下课已经是傍晚,我们牵着手回家,他讲着我最听不厌的夜莺和玫瑰的故事,讲着夜莺对爱情盲目的愚蠢,有时又话锋一转,说他的画室里新来的学生,说明天超市搞促销,他去买菜,晚上吃火锅。我们顺着路边走,风把我们的影子吹得歪斜,它们晾在冬天的月亮下,像一对连体的婴儿,而世界柔柔拥抱他们黏在一起的手心。
它们摇摇摆摆的相爱,才不管这人间时代不居岁月如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