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 局外人&鼠疫

1.我请他进来做客,他不愿意,只顾盯着鞋头和颤抖长满斑疹的双手,低着头跟我说,他们不会抓走它?莫尔索先生,他们会把它还给我?我该怎么办才好?我告诉他,一般收容所都间隔保留三天,等主人来认领,期限过后,他们会视情况处理,屏蔽。他沉默的望着我,片刻之后道了声晚安。他关上房门不久。我听见他在房里来回踱步,接着是床架,嘎吱作响。透过墙板,隐约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我仔细聆听后发现,原来他哭了[流泪]。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妈妈。

2.当天晚上,玛丽跑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跟她结婚。我说无所谓,如果她想结,那就这么办。接着,她想知道我是否爱她。我的回答就像上次一样,问题本身没有意义。不过我想我大概不爱她。那你为什么要娶我?我解释,这真的不是重点,既然她喜欢结婚,有何不可?再说,是她先来问我的,我只需要说声好,何乐不为?她反驳道。结婚是件严肃的事,我回答,我不怎么觉得。他听了沉默的望着我,好一会儿才说话。玛丽假设性的问,如果换成别的女孩子一样和我这么亲近,我是不是也会同意结婚?我回道,那当然,他反过来问自己是否爱着我,这一点我可能我不可能知道。雪碧又沉默了一阵子,他喃喃的说,我是个怪人,虽然这可能正是他爱我的原因,但也许有一天他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讨厌我[流泪]。

3.开始了自在的呼吸。侦讯中没有人厉声厉辞的对待我,所有事情看起来是那么自然,按部就班,拿捏到恰到好处,我甚至产生我是他们的一份子,这种荒谬的错觉。预审来到第十一个月时,我甚至发现除了每次法官送我到办公室门口,拍拍我的肩膀,以熟悉的语气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反基督先生这短暂令人满足的一刻以外,我几乎就没什么好期待的,因为与他道别后,我就得被送回牢房里。

4.他首先被问到妈妈是否对我有所埋怨,他点头称是,但只是埋怨亲人,有点算是院友们的习惯。审判长请他说明他是否责怪我把他送进养老院,院长再次给了肯定的答复。然而这一次他没再多说什么。回答另一个问题时,他说自己对我葬礼那天的冷静感到惊讶。他接着对问到,他所谓的冷静是什么意思?院长听完问题,低头看着自己的。时间,然后说,我不愿意看一眼妈妈的仪容,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流泪]。葬礼结束就马上离开,没有留在墓前悼念。还有一件事令她感到惊讶,有个葬仪社的员工告诉她,我不知道妈妈的岁数。

5.抵达证人席时,门房看了我一眼,然后撇过头去,避开我的目光。紧接着,他一一回答了诘问。他说,我不想看妈妈最后一眼,抽了烟,在守灵时睡着了,并且喝了牛奶咖啡。语毕,我感觉庭内起了一阵骚动,然后我第一次明白自己是有罪的。

6.我认为这种行为是再一次将我排除在自己的案件之外,把我的存在降为零,还有从某种层面上取代我的地位。

7.他一走,我又找回了宁静。我累的扑在床上去,我想我是睡着了。醒来时已见点点星光映入眼帘,属于乡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夜晚的清新,土地和海洋的芬芳令我精神一振,夏夜不可思议的静谧像潮汐般将我淹没。此时,在这黑夜尽头拂晓之前,我听见汽笛声响起,它宣示着旅程即将展开,通往从现在直到。后对我而言已完全无所谓的世界。许久以来第一次我想起了妈妈。我想我了解为何她在生命来到终点时找了个男朋友,为何她会玩儿这种从头来过的游戏,即使是在那里,在那个生命逐一消失的养老院,夜晚依然像个忧郁的休止符。

8.仿佛那场暴露净化了我的苦痛,掏空了我的希望[流泪]。在布满玉照与星星的夜空下,我第一次敞开心胸,欣然接受这世界温柔的冷漠,体会到我与这份冷漠有多么近似,简直心如手足。我感觉自己曾经很快乐,而今也依旧如是。

9.你注视着母亲老而美丽的绿色眼睛,使她回想起多年的亲情。你害怕吗?母亲在我这样的年龄已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白天这么长,我却老不在你身边,只要知道你会回来,等你就算不了什么。你不在家时,我就想你在干什么,你有她的消息吗?有,照她最近的电报说,一切都好。不过我知道她这么说是为了让我安心。

10.也许,当我预想到这个时候还要持续下去,一天天困难,我就无法忍受人到30就开始衰退,必须抓紧时间。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

11.换句话说,他们对什么都不选择了。鼠疫已消灭了人们的价值判断,这一点从人的生活方式可见一斑。谁都不在意什么食品的质量,大家都混沌接受一切。

12.塔鲁写道,我认为他开始心疼那些被困在天地间城墙内的人了。比如,一有可能,他就主动对那些人解释说,那东西并没有那么可怕。他常对我说,您听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鼠疫过后,我要干这鼠疫过去后,我要干那。他们不安安生生过日子,反倒去自寻烦恼。他们甚至不明白自己的优势。

13.至于还在爱着他们的人,如今也把他们遗忘了。其实那些人正在四处奔走,千方百计想把他们从阁里弄出去,可能也累的筋疲力尽了。爱他们的人成天想的是他们如何能出来,到反而把要出来的人给忘了,这也是正常的。到头来,人们才发觉,即使处在最不幸的时刻,谁也不可能真正想到别人。

14.到了中午,天寒地冻,女儿从车上下来,远远瞥见格朗正紧紧靠在满满粗制滥造的土雕玩具的玻璃橱窗上,这位老公务员的脸上竟不禁的淌着眼泪。这眼泪使女儿大为震惊[流泪],因为她很理解眼泪里蕴含着什么,而且她自己也感到喉咙里哽着泪水[流泪]。她这时也想起了圣诞夜,不幸的格朗在一家店铺橱窗前订婚时的情景,那时。让那仰着身子对他说,他很高兴,此刻他那忘情的声音又越过遥远的年代,清脆的在格兰耳边回响,这是肯定的,你若知道这哭泣叫的老家伙在想些什么,因为他也有同样的感慨,这个没有爱情的世界真好比死人的世界,总有一天,人们会厌倦监狱工作和勇气去找回可人的面庞和柔情似水的心曲。

15.塔鲁暂住在李二家里,所以有机会同李二的母亲聊天。他们之间的谈话,老太太举手投足的姿势,她的微笑以及她对鼠疫的看法,都认真的记录了下来。塔鲁还着重描写了李二老太太的谦让,她讲话时简洁的表达方式,以及她对一扇窗户的偏爱。拉上窗户,面朝临近的街道,每到傍晚,她都坐到窗户后面。略微挺直身体,双手平平稳稳,目光十分专注,就这样一直做到。暮色袭入他的房间,把他的身影从灰色的光线里衬托出来,灰色光线渐渐变成黑色,于是他那一动不动的剪影便融入黑暗里。

16.塔鲁还谈到他在各房间来来往往时,步履显得如何轻盈。谈到他的善良,他从未在塔鲁面前明确表现过这种善良,但塔鲁在他的言行中,可以隐约体会出来。最后还谈到这样一个事实,他认为老太太能不假思索就弄懂一切,他虽然那样沉静谦让,却能看透包括属意在内的任何事物的本质。

17.这些人在火车站上开始了他们的个人生活,当大家在以目光和微笑互致问候时,还没有原来那种唇齿相依的感觉。然而,当他们看见冒着白烟的火车时,他们的流放感就在如痴如醉的快乐咒语般的冲击下,倏忽之间消失了,列车一停,那通常也在这个站台开始的遥无近期的分离便在瞬间结束。在这一瞬间,他们在狂喜中伸出手臂,贪婪的拥抱那已经有点生疏的身体。

18.从鼠疫迫使城门关闭那一刻起,他们一直在离别状态下生活,他们也远离了可以使人忘记一切的人间真情。

19.还有少数人也许可以举出塔鲁,他们也曾希望重新得到某些东西。他们说不清是什么,但他们认为那似乎是他们唯一想得到的东西。既然没有别的名称,有时就管他叫安宁。

20.他们现在才明白,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永远向往,而且有时还能得到,那就是人间的真情。

21.相反,那些想超越人类而去寻求连他们自己都想不清楚的东西的人,谁都没有找到答案。塔鲁似乎找到了他谈到过的难以寻觅的安宁,但他是在死神那里找到的,是在安宁对他以毫无用处的时刻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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