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年前,当我拿着画笔在洁白的画纸上涂鸭时,我没有想过,我以后会成为一名专职的语文教师,我一次又一次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里,也从来没有拿着书教语文的画面。但现实是,我从站上讲台的第一天起,就做了一名语文教师,和语文结下了今生再也解不开的一世情缘。
要说我和语文的前世今生,那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有缘。我从小就喜欢学语文,从小学一年级到中师毕业,我的语文成绩一直是莫名其妙的好,好到但凡从我眼底走过的文字,我都会铭记于心,好到当我的数学成绩糟糕到连乘法都不会计算的时候,我的语文成绩却依然能遥遥领先无人超越。尽管因为各种原因,我没机会上高中上大学,但只要是我接触过的语文知识,我就几乎没有盲点。我不知道这样的一种状况能不能算作是天分,我只知道,接触到文字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喜欢,无论怎么考,语文都考不倒我。现在想来,这就是语文和我前世就有的情缘吧,所以今生,语文选择了我,我也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语文。
我之所以会喜欢语文,大概是受两个人的影响,一个是我上一年级时的语文老师徐光英,另一个是我的父亲。我还没有上学的时候,父亲就教我认字了,各种名言警句,不但读,还要不停地写,这样提前预科的结果就是,我一上学就比其他孩子认字多,字写的也又快又好。语文老师徐光英是爸爸的同事,因为这层关系,她对我格外关照,常常让我当她的助手,拿着教鞭在全班领读。第一次学写作文,她给我们讲了一个猫头鹰学艺的故事,讲完,就让我们把这个故事写下来。我趴在小凳子上写呀写,终于写出了我人生中第一篇作文。结果,这篇作文就被当作范文读了。从此我就成了班里写作文最好的学生,我也以此为起点,提笔成文,且不打底稿。一次,老师检查作文草稿本,连翻了十几本也没发现一本像样的作文,生气的说:“看你们都写的啥呀,我让你们看一个好的。”说完就向我这边走来。我吓坏了,因为我一个字都没写。等老师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我突然灵机一动站起来说:“老师我想自己读作文。”然后也没等老师同意,就自己编出一个故事把它讲完了。结果我就被老师大赞一番,可等她从我手中拿过草稿本,看到只有一个题目的作业时,先是一愣,然后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没戳穿我,把本子还给我后就开始继续检查作业了。我羞愧的无地自容,觉得自己特不是人,可又没勇气跟大家承认,只好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没学会作文先打草稿再誊抄,只要是让打作文草稿,我憋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可只要作文本一发,我本子一摊,用手掌托着脑袋想十分钟,就文思泉涌,洋洋洒洒写出和别的同学不一样的作文来。这样几次之后,老师不再逼我打草稿,每次写作文,就直接把作文本发给我,我也不客气,接过本子,沉思一会儿,就开始写作文啦。说实话,我写作文从不考虑什么章法,到现在也是这样,只是随着自己的感觉一气呵成,想到啥写啥,用儿子的话说,我的文章都是有点意思的流水账。可当年,我就是凭这些流水账文字在班级站稳脚跟,成了语文学科里的老大。
我从初中的时候就开始自主写作了,一天一段,不用老师布置,只要心里有所触动,我就会动笔写作,或一首小诗,或一个故事,写的久了,就不再满足写作文,竟想动手写小说了。
我初一的时候有过一个同桌,一个性格内向,端庄内秀的回族女孩。她对我的崇拜和喜欢几乎到了言听计从、有求必应的程度。知道我喜欢读诗、做摘抄,她省吃俭用给我买席慕蓉的诗集,把我的摘抄本拿回去,帮我摘抄优美的文段佳句。我一直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她为我做的一切,直到初三我们因为分班而分开。分班之后不久,她辍学了,我正生气她自甘堕落不求上进呢,结果就听到了她要结婚的消息。16岁,花一样令人羡慕怜惜的年龄,她却选择了过早地嫁为人妇。我心疼,更多的是气愤,托人带话给她,让她务必来学校一趟。她来了,和以前一样,但凡我要她做的事,她都不会回绝。交流中我才知道,她母亲在她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继母很凶,父亲做不了她的主,让她出嫁就是继母的主意。“我不想结婚,我想上学,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爸老了,身体不好,妹妹又小,他们都需要后妈照顾。”她说完这些话,哭的稀里哗啦。我很难受,却因为恨多于痛,竟哭不出一声。
她出嫁的时候,正放寒假。她专门选了我能出席的时间,只盼我能送她一程。我去了,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也哭了一路,本该喜庆的婚礼变成了一场悲剧的前奏。途中,我们经过一片坟地,一座座坟墓顶上堆满白雪,我分明感觉到那就将是她不久以后的归宿。路不太好走,蜿蜒崎岖,我在摇摇晃晃的颠簸中预测到了她悲剧的一生。
同桌结婚以后就和我断了来往,我不打听她的消息,不用问都可以想到她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与其说不想知道,更不如说我不愿知道。可她的经历和故事,就像一根刺扎在了我的心里,不要命,却让我难受至极。我铺开稿纸,第一次写下一篇长达七千字的小说《小路弯弯》,边写边哭,任泪水打湿了稿纸。心太疼,我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再度发生,所以我必须用笔唤醒更多正在往这条路上走的人。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作家为什么要写作,它们不仅仅是在写故事,也是在写生活,写人生,不仅仅只是在表达悲喜,更是在呼吁、唤醒啊。我把小说寄到了《短篇小说》杂志社,说明创作缘由,希望能发表。半个月后,我收到编辑部退稿,他们告诉我:故事很好,但作为小说,人物形象还不够丰满,需要修改的地方太多,已经达不到发表要求,所以退稿。但在最后,编辑告诉我:小小年纪能写出这么优秀的作品实在不容易,写作之路艰辛漫长,希望你坚持下去。
第一次投稿就遭遇退稿,心愿没有达成,我有点难过,但编辑的话给了我莫大鼓舞,所有写作的人都不是为了发表作品才去写作,言为心声,只要能尽情表达内心真实的想法,宣泄心中所有的喜怒哀乐,一吐为快,对作者而言,就已经足够。
从此,我不再轻易投稿,却也从那以后,我断断续续坚持写作,一直到现在。我的同学、师长,乃至村落里的家长里短,都是我写作的素材。村里有个老人,中年丧妻,老年丧子,骄阳似火的午后,还要自己去收割小麦,架着小四轮着急赶路,竟和火车相撞,当场死亡。他死后的那天下午,晚霞烧红了半边天,像他殷红的鲜血,又像他生命的火焰。我怀着沉痛的心写下了《晚霞》;有一年,家里种西瓜,瓜地里看瓜成了我的日常工作。抬头望着天空的云朵,我张开想象的翅膀,天马行空,构思出很多离奇玄妙的故事……我单纯的用文字记录生活,用笔表达着心中的喜怒哀乐,只为喜欢。
仔细回想,我之所以对语言文字有敏锐的感觉,还应该感谢我的父亲。他爱读书,读到投入的时候,常常被书中的情节感动得涕泗横流。他小小的屋子里藏着各种各样的书,在他的影响下,一有空我就读这些书,发现好的片段就摘抄下来,如果文章太长,就索性把那一页纸剪下来,贴到我的摘抄本上。时间一长,积累就多了起来,再写作文,那些好词好句就都不知不觉跑到我笔下,变成我自己的文字了。
虽然喜欢语文,喜欢读书,喜欢写作,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当语文老师。相比,有更吸引我的东西让我投入其中,那就是画画。我绘画的天份在九岁那年显现出来,父亲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无比,从此开始培养我专攻美术。我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一拿起画笔,就沉醉其中,几乎是无师自通。后来,我如愿以偿考进塔城师范美术班,开始正式学习绘画。那时候,最大的心愿是当一名画家,最想做的事情时背着画架四处采风,遇到入眼的风景,就坐下来写生,笔生莲花般画出一幅又一幅美丽的画卷。那时候,虽然依然喜欢文学,依然坚持日日练笔,但我不再想当什么作家,我只愿自己能像席慕蓉那样,白天任性地挥洒画笔,晚上在灯下动容地写诗。都说文学和艺术是相通的,我愿意以绘画者的身份,游走在两者之间。我甚至想想着工作以后,怎样带着我的学生们一起去户外写生,教他们用画笔描绘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唯独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拿一本语文书,和孩子们一起在语言的天空里飞翔。
1996年8月,我第一次登上小小的三尺讲台。除了教美术,还教一个班语文,同时兼班主任和学校少先大队工作。两年后,我调入中学,教一个班语文,一个年级美术。三年后,我通过试讲,顺利调入沙湾五中,开始专教语文。2005年,任语文组教研组长,2009年,任学校教研副主任,主管文科教研和学校课堂教学改革。我就这样身不由己的离开我深爱的美术,成了一名专职的语文教师。
这是我和语文未了的今世情缘。我们是一对孪生姐妹,我的人生,因为有语文而多了几分诗意,语文也因为有了我的参与而更加精彩。
因为起点低,底子薄,作为一名语文教师,我的教书生涯并不顺利。常常,我因为上不好一堂课生气郁闷;常常,我因为教不出成绩优异的学生自惭形秽;常常,我陷入语文教学的泥潭百思不得其解;常常,我和我学科的伙伴们因为事倍功半而寝食难安……
所幸,因为喜欢文字,我一路风雨兼程,一坚持就是二十四年。
我喜欢诵读,常常把一篇又一篇美文读给孩子们听,用我深情的诵读感染、带动学生。我喜欢写作,常常给孩子们写下水文,用我饱含真情的笔引领孩子动笔写作;我喜欢读书,常常写读书手记,把我读过的书,写过的文字分享给我的学生……上天没有给我继续读书深造的机会,却给了我教书育人的天分,只要走上讲台,我就忘了病痛,忘了自己承受过的委屈、煎熬和苦痛,而只想带着孩子们在语言的天空里飞翔,也在文字的世界里徜徉。
因为用心,我成了县级学科带头人,地区级名师,自治区级教学能手,我获了一些奖,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但这一切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荣誉永远只是我努力之后的副产品,我想要的很简单,无非是能开开心心的教书,和孩子们一起走进文学的殿堂,接受文学的浸润和滋养,从中汲取精神的食粮。
我原本学的美术专业,生活却要我教语文。所幸的是,我喜欢语文,喜欢文字,所以即使教了语文,我也没觉得有太多遗憾。只是说心里话,教语文比教美术要辛苦很多,天天要早起赶上早读,每晚要准备第二天的课,工作期间,备课,上课,改作业,写教案……各种辛劳。很多人都说我傻,上天给了我一项可以轻松很多的技能,我却一直不务正业地在语文田地里忙活。这是天意,上天不想浪费我在语文上的那点天份,所以安排我教语文。
那就教吧,用心教,努力教,不负我和语文的今世情缘,也不负上天对我的恩赐与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