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语六字真言的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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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ཨོཾ་མ་ཎི་པདྨེ་ཧཱུྃ།།


一、藏语字母的基本表音方式

为了让毫无藏语和藏语字母基础的读者也能看懂我在讲什么,在进入正题之前,我先为藏语字母的表音方式勾勒出一个简明的轮廓。

一、藏语字母概况

藏语字母属于表音文字中的元音附标文字。从这一点来说,藏语字母和泰语字母、(印地语的)天城字等等非常相似,实际上它们之间也确实有亲缘关系。

元音附标文字和以拉丁字母为代表的全音素文字的主要区别在于对待元音字母的不同方式:全音素文字的元音字母和辅音字母在形式上是平等的;而元音附标文字的辅音字母表现为文字的基础,所谓「元音字母」看起来似乎像是全音素文字里的变音符号。例如:/ka/、/ke/、/kip/、/o/ 这四个音节,用藏语字母写出来分别是 [1]:ཀ།、ཀེ།、ཀིཔ།、ཨོ།。

元音附标文字也不同于以阿拉伯字母为代表的辅音音素文字

对于使用元音附标文字的语言而言,每个辅音字母都自带一个默认元音,并且一种语言只会有一个确定的默认元音;如果某个音节里看不到元音字母,那么这个音节里的元音实际上就是默认元音。

但对于使用辅音音素文字的语言来说,如果某个音节里看不到元音——在你的词汇量不够的前提下——这些隐形的元音可能是任何元音。

具体到藏语里,这个默认元音是 /a/。在上面四个音节的例子里,我们可以看到 /ka/ 和 /ke/ 的藏语写法分别为 ཀ། 和 ཀེ།:第二个音节写出来有两个字母,但第一个音节写出来只有一个字母。


/ka/、/ke/、/kip/、/o/ 四个音节的藏语字母写法


二、藏语字母如何记录音节

拉丁字母只有一种排列方式,即从左到右。但藏语字母的排列方式则更复杂一些。

使用拉丁字母的语言在音节划分上,尤其是在有辅音群的多音节词里,可能会出现争议。但藏语字母的音节划分则简单粗暴得多。

使用藏语字母书写时,和使用汉字类似,词语之间不空格。但藏语字母会在音节之间用「་」——藏语称之为 ཚེག།(威利转写 [2]:tsheg)——来分隔。例如,ཀཀ། 的威利转写为 /kak/,它只有一个音节;而如果在两个 k 之间放入一个 tsheg,即 ཀ་ཀ།,那么它的威利转写就会变为 /kaka/,这就成了两个音节。

一个合法的最小音节由一个基字组成。一个合法的最大音节则如图所示——但红框所示的元音字母最多只能有一个——整个音节的拼读顺序为:前加字、上加字、基字、下加字、元音、后加字、再后加字。例如音节 བསྒྲོགས།(威利:bsgrogs),分别由 བ(b;前加字)、ས(s;上加字)、ག(g;基字)、ར(r;下加字,有变形)、ོ(o;元音字母)、ག(g;后加字)、ས(s;再后加字)组成。


藏语字母的合法最大音节


并且,藏语也不使用我们所熟悉的那套西方的标点符号。无论在汉语里该用逗号还是句号的停顿,或者只是一个单独出现词组的结尾,在藏语里统统用「།」——藏语称之为 ཤད།(威利:shad)。如果 shad 之前的字母是「ང(ng)」,则需要同时使用 tsheg 和 shad,即写为「ང་།」,以防止和「ད།(d)」混淆。

一个藏语句子写出来大概长这样:


出处见水印(我不对图里内容负责)


由于这是为另一个主题所做的说明,更详细的规则此处就不再赘述了。

二、藏语六字真言的正字

六字真言,就是被小朋友们叫做「噢麻里贝贝轰」的东西。它在汉语里的正式写法是「唵嘛呢叭咪吽(ǎn má ní bā mī hōng)」,而在藏语里的写法则如题图所示:ཨོཾམཎིཔདྨེཧཱུྃ།——这个词虽然音节很多,但并不一定非要使用 tsheg;若是要用 tsheg,则写为 ཨོཾ་མ་ཎི་པདྨེ་ཧཱུྃ།。

如果你有兴趣数一下这个词组里的 tsheg,会发现它只有五个音节——不是叫「六字真言」么?汉语写出来也是六个字呀!

一、基础藏语字母以外的字符

虽然藏语和汉语同属汉藏语系,但在使用文字之前就分道扬镳了。后来,藏区受古印度影响,信仰当时印度的主流宗教——佛教,并学习印度的文字。藏语的发音比梵语更少,为了能够无损地用藏语记录梵语佛经,藏语文字里产生了十来个专门用来转写梵语词的字母,各自对应藏语中没有而梵语里有的音。

六字真言,ཨོཾ་མ་ཎི་པདྨེ་ཧཱུྃ།,正是这么一个情况。

在梵语里,六字真言写为 ओं मणिपद्मे हूं,发音大约是 om mənipədme hum。第一个音节和最后一个音节都是没有语法意义的感叹词——虽然没有语法意义,但是有宗教意义,尤其是第一个音节。它被认为是整个宇宙中最先出现的音节。

需要注意的是,藏语的元音字母在单独出现的时候没有专门的形式,都要附着于同一个零辅音字母「ཨ」上。而天城字的元音字母在单独出现与附着于辅音字母上时,分别是两种不同的形式。比如 ओं(字母 o 加随韵点,IAST [3] 转写为 oṃ)的主体部分是元音字母 ओ(即元音字母 o 单独出现时的形式),上面的小点是表示鼻化的随韵——梵语称之为 अनुस्वारः(IAST 转写为 anusvāra);附着于辅音字母上的元音字母 o 则是「 ो」,例如音节 /ko/,天城字记为 को。

在手写文字的场合,ཨོཾ། 就是 ཨོ།(威利:o)上加了个圆圈——实际上这个圆圈是对天城字随韵的转写,藏语称之为 རྗེས་སུ་ང་རོ།(威利:rjes-su-nga-ro)。然而,在 unicode 的字符表里,ཨོཾ 是一个单独的字符。

如上文所示,梵语里的 om 显然是可以用常规方式写成 ओं 的, 但天城字里也有个专门表示 om 的单独的字符:ॐ。

六字真言的第二个音节和第三个音节——मणि(IAST 转写为 maṇi)——是一个词语,「宝珠」。它就是所谓「玛尼石」、「玛尼堆」的「玛尼」。其中,字母 ण 所表示的发音——/ɳ/(卷舌鼻音)——不存在于藏语原生音系中,藏语文字使用字母 ན(n)的反字 ཎ 来表示。

二、「五个音节」的六字真言

六字真言的第四个音节和第五个音节——पद्मे(IAST 转写为 padme)——也是一个词语,「莲花」。这个词语在天城字里的写法正是造成藏语的六字真言看起来只有五个音节的根本原因。

虽然同属元音附标文字,虽然藏语字母和天城字都属于婆罗米文字体系,但天城字在正字法上和藏语字母非常不同:

藏语字母有专门划分音节的符号,tsheg;天城字没有。不在基字位置上的藏语字母是不会带默认元音的,而在词语结尾处的不带默认元音的天城字母则需要用一撇「्」(梵语称之为 विराम,IAST 转写为 virāma,字面意思是「暂停」)来特别标注。

例如:

要表示音节 /jak/,藏语字母的写法是 ཡཀ།,天城字的写法是 यक्。

要表示音节 /kaja/,藏语字母的写法是 ཀ་ཡ།,天城字的写法是 कय。

要表示音节 /kja/,藏语字母的写法是 ཀྱ།(字母 ཡ 在做下加字的时候会变形,但本质上仍然是两个字符),天城字的写法是 क्य(「क्य」这个连体字母在面向电脑识别时实际上是三个字符:字母 k、附着于字母 k 上的 virāma、字母 y)。

也就是说,虽然 virāma 在正字法上——或者说在手写文字的场合——只用于停顿、句尾或独立的词以及语法上的语干,但在电脑识别文字时——比如使用 unicode 字符时——它存在于每一个不带元音的辅音字母后面。

用一句更明显的话来说:天城字在借助 unicode 作为载体的时候已经很像拉丁字母了。

पद्मे(padme)这个词语固然是有两个音节的,但天城字没有藏语字母那么关注音节,它更关注辅音群——它把属于第一个音节的 द(d)和属于第二个音节的 म(m)写成了一个连体字母,द्म(dm)。而藏语为了尽量贴近原文,也强行把字母 ད(d)和字母 མ(m)写成了基字和下加字的形式 དྨ(dm)——这样自然也没有办法在 d 和 m 之间加一个 tsheg 了。


天城字和藏语字母 padme 写法对比(相同颜色部分表示的音也是对应的)


前面还提到过,藏语的六字真言不一定需要 tsheg 来分隔音节,这也是由于它是个从梵语来的固定词组。

在一些必要的场合,padme 这两个音节也是可以拆开的。


一些藏传佛教寺庙天花板上可见的带有六字真言的曼荼罗图案


在上面这个图案里,六点钟方向的花瓣上写的是 པད(pad),其左边的花瓣上写的是 མེ(me)。两个音节分开出现了。

这个图里有七个音节。位于曼荼罗中间的音节,ཧྲཱིཿ(威利:hrīḥ),一般情况下是在心里默念的。

六字真言的最后一个音节 ཧཱུྃ། 上方表示鼻化的仰月点 「 ྃ」——藏语称之为 སྣ་ལྡན།(威利:sna-ldan),以及第七个音节后加字的位置上表示 /h/ 音的止韵「 ཿ」——藏语称之为 རྣམ་བཅད།(威利:rnam-bcad),都是在书写梵语词时才会用到的字符。藏语音系里是有 /h/ 音的,字母 ཧ 就是这个音,但为了和梵语的止韵「ः」相对应,藏语文字里专门造了这么一个字符。

古代藏语元音不分长短。现代藏语拉萨方言里,后加字位置上的字母 ར(r)已经成了事实上表示长元音的正字。但在藏语元音尚不分长短的时候,藏语就已经有了另一种专门转写梵语长元音的正字。仍然以藏语六字真言的最后一个音节,以及曼荼罗中间的第七个音节为例,它们在梵语里都是长元音;而在藏语里,它们的下加字位置上都有一个字母 འ('),这个字母在原生词里是不会出现于下加字位置的,这就是藏语专门转写梵语长元音的正字。

除了六字真言以外,还有很多从梵语进入藏语的词为了在书写上尽可能贴近原文而「违反」了藏文的正字。

比如「克什米尔」:天城字写为 कश्मीर(IAST 转写为 káśmīra;辅音字母方面,由字母 k、连体字母 śm 和字母 r 组成);而藏文可以写为 ཀསྨིར། [4](没有 tsheg;如果要强行用藏文的正字法去套,那么威利转写为 ksmir)。


注释:

[1] 在我们三次元里,藏语是一种音形极其不一致的语言,它的拼写和实际发音可能差得很远。比如「卫藏」的藏语原文,དབུས་གཙང་།,威利转写为 Dbus-gtsang,但在拉萨话里,它的发音其实是 üzang——这是藏语拼音,由于也是我国制定的,所以当作汉语拼音去拼就行了。

而文章里举的四个音节的例子,都要脱离藏语,按拼写来发音。所以我非常严格地称它们为「用藏语字母写出来」,而非「用藏语写出来」。

[2] 威利转写是 Turrell Verl Wylie 规定的藏语拉丁化标准。其特点是忠于藏语字母拼写而无视实际发音。由于藏语(尤其是卫藏方言和康方言)音形不一致程度很高,不懂藏语的人几乎无法根据威利转写(也就是藏语字母拼写)知道单词的正确发音。

[3] International Alphabet of Sanskrit Transliteration

[4] 「克什米尔」的「ཀསྨིར།」写法,在我查过的词典里,仅见于 Melvyn Goldstein 和阿旺顿珠·纳吉(ངག་དབང་དོན་གྲུབ་ནར་སྐྱིད།)编写的《现代藏语英藏词典(English-Tibetan Dictionary of Modern Tibet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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