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我整理相册，发现加密相册“秘密”被人浏览了，骤然提着心吊着胆，点开看居然是崔小鹿，守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原来当事人早就知道，心怅然地隐隐作痛。

照片里，周围背景都被虚化了，崔小鹿顶着鸡窝头，红着鼻子弯着腰坐在沙发上，狼狈又可爱，看着还是很心动，心跳声听着像溪水潺潺流动很有规律，不像从前如沸水杂乱无章地滚动。我反复地确认他浏览的时间，2013年7月15日凌晨1点。我清晰地记得那天下午每一分钟。

一

我是高中认识崔小鹿的，高中校园崭新得明丽光亮，四百米的标准跑道，林荫道一排望过去全是法国梧桐，一到秋天落叶纷飞，跟着雨、跟着风，冷意里透着朦胧美，这样的风景每一帧都可以拍文艺片；教学楼是砖红色砌成的，向阳。教室宽敞又舒适，我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灰扑扑的夹袄，肥大的运动裤，再看看身边的同学，恨不得穿着去走秀。

开学没有多久，雨一直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老师讲课，同学讲小话，窗外落了一地又一地的落叶，絮絮叨叨的愁意绕上心头，我不知道因为孤单还是因为思念父母、朋友，抑或不喜欢雨天。

老师站讲台上看学生都没听课，准备随意从讲台作业堆里抽一个人出来，读昨天布置的作业。

我挺直了腰做好战斗准备，心里又哀求着想当逃兵，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老师伸出的大白手随意的拿了一本作文本，顿时屏住呼吸，心跳加速，老师眼光锁住作文本封面，我感觉心提到嗓子眼，心跳都停止了，直到我听见老师说，“我就读崔小鹿的作文。”

那时候，我如获大赦，雨滴的声音轻快如同欢乐曲，老师拿起本子，念崔小鹿的作文，我侧过身看了一眼崔小鹿，一张俊俏的脸，嘴角露出得意的笑，他的眉眼带着光，发着亮，像太阳一样，看见他，雨季里堆积的暗沉潮湿一扫而空，一股暖流汇入心中。

青春期的喜欢总是美好又朦胧，看不透想多看几眼，揣摩心意又不敢靠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时喜欢的人不过水中花井中月，看着美却摸不着。

二

那时候真是活学活用爱因斯坦的名言，百分之九十九不敢觊觎他，百分之一想象我们在一起了。看着镜子里面苍白的脸，头顶着枯燥的头发，眼睛顶着旧病不能医的黑眼圈，在看看崔小鹿那张散发光芒的脸，这时我那百分之一的希望都黯然了。

我那想靠近又不想失去的心，可能两全的办法就是成为朋友。

最开始，我向他请教如何写好一篇作文，他听到这话题头顶冒星，又碍于同学情面，不好拒绝，平静不失礼貌地把语文老师读他那篇范文拿出来分析，我第一次距离他那么近，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我们对视了一秒，我马上低下头，看见作文上俊秀的字迹，如他本人帅气得让人垂涎。

他修长的手指边说边指着那一段，生动形象地演绎了如何写好作文，我看着他忽闪明亮的眼睛，不禁猛烈地心跳，觉得晕头晕脑的，只记得写作要多读书，要想速成也可以在考试前把郭敬明最矫情的文章背一遍，保管过五十分，我还想问，只是耳边传来“叮铃铃”的上课铃。我意犹未尽地回到座位，他如释重负地拿出了英语书，他只把我当成想得高分的狂热学生，其实我只是借着作文的幌子接近他。

在我坚持不懈地努力下，我们成为比较熟的同学。时间如梭，从黄灿灿的秋天到灰白寒冷的冬天，早晨站在校门口，风一吹恨不得把被子套在身上，哈一口气都是烟雾缭绕，我拿着热牛奶和苹果站在门口等崔小鹿，看着人群像溪流汇入大海，天空从蒙蒙亮转为白昼，不敢东张西望怕被崔小鹿发现，碰到同学就站在原地找东西，样子很滑稽，终于等到他的时候，我胆怯了，有时候会鼓起勇气，在人群中叫他的名字，他诧异地回头到习以为常放慢步伐等我，我装成偶遇的样子，和他一起混入人群，并肩而走。

他总是睡意惺忪，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我总是精神抖擞地找话说，从小猫到分科选文科还是理科，他有时候默默地听我说话，温柔地低着头，我不敢看他，总觉得漫画里面的人物和他相比也不过如此，他完美得像钻石；有时候他被我逗笑的时候，真是青春阳光明媚又多彩，我看着他流畅的下颚，不由得惊叹他真是中了基因的彩票。

现在回想，我想不起我没有勇气的那一天是怎样过来的，我记不得了，只是那种颓然的感觉永远都忘不了。

三

我们都谈恋爱了，不是对方，我们中间隔着又宽又长的银河，周围繁星闪烁，我想跑到他那边，我努力学习，努力打扮，可是他却在那边抓住飞过的流星，只有眼睁睁看着我们分别挽起不同人的手。

我谈恋爱的原因很简单，崔小鹿总是走马观花地谈恋爱了，我像是置身于黑暗挣扎得想要光明，时间和新欢我总要选一样，事实上证明太早太深的爱一个人自己的状态像溺水，最开始呛水的时候还有机会拯救，身体抽搐得没有劲了，挣扎中我已经到了湖底。

我挽的人像韩国高修，举手投足散发着魅力，在健身还没有火热之前，他就开始有规律地健身，“高修”不同于崔小鹿，他是成熟、大气，年少不懂事觉得“高修”装深沉，但是遇见“高修”追求又很高兴。

崔小鹿女朋友是网友，我知道了就嘲笑他，“万一，你女朋友就是一个抠脚大汉，吃着卤爪，抠鼻孔，和你聊天的时候，屏幕上还投着他猥琐的笑，”还没有说完，崔小鹿站起来，脸煞白，粗暴地说，“你不祝福我就算了，恶言恶语的干什么！”我的心被拿棒槌敲了一下，猛烈又无法还击，酸涩又疼痛，还是要沉着气，冷静地说：“只是开个玩笑！”。他直接起身，背着书包走出教室。

那一次不欢而散，我每次想和他说话，他沉着脸走开，再联系是两个星期后的周末，我和“高修”在小吃街逛街，临近河边，人潮拥挤，周围充斥着，商贩的吆喝声，大妈讨价还价的声音，孩子的哭声，大人的斥骂声，突然还有一阵震动声，我和“高修”互相对望，我发现震动是从我牛仔裤口袋里传来的，一看崔小鹿打来的，我有点高兴，“高修”狐疑地看着我，我接了电话想往高处走，“高修”跟着我身后，喧闹中我听见崔小鹿“呜呜呜”的啜泣声，我有点着急，大声问：“你怎么了？”他哭着说话，声音像是包在嘴里消失了，我着急得脑袋一片空白，直接向他家的方向跑，人群拥挤粗鲁地怂过去，“高修”前面还能跟着我，后面被人群分散，我们越来越远，我只觉得想跑到尽头就能得到一直渴望的一切了，从商业街到他家三个站的距离，原来要走好久，现在是要跑好久。

跑到他家楼下，他家住在那种干净的老式居民楼里，很有人情味，邻里邻居相识了一辈子，经常都是做吃多做了一些就内部邻居消化一下，连楼下的路灯都是橘黄色的，很像家里的小夜灯。

我匆匆地跑上楼，他的哭声慢慢地近了，到他家的时候，我还没有站稳，用了全身力量敲门“咚咚咚”，开门才看见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吸着红鼻子，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来了？”我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有点担心你，就跑过来了，”骤然想起把“高修”丢在了小吃街，拿出手机，一看手机全是“高修”的短信和未接电话，内心有点烦躁，又看了看一眼狼狈又可爱的崔小鹿，心里觉得柔软，崔小鹿的事比较急。

崔小鹿进屋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眼神飘忽不定，睫毛带着泪珠，无助地说：“我网恋的那个人真的是个抠脚大汉！”

我偷偷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然后走上前，想笑却又不敢笑，他嗔怒地看着我，眼睛发红，像一只被咬了的松鼠，我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看着他红红的眼睛，认真地说：“这下你的人生真是齐全了，男的女的都谈过了。”

他用力地推开我，胳膊拐碰到肚子最柔软的地方，我痛得缩紧身，笑得流眼泪。

四

高三转眼就到了，我背书背得昏天暗地，却觉得那时正值好时候，因为他不属于任何人。每天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守在教室的窗边看他，他的背影都闪着光。

高考结束的那天，我上传了手机里关于他唯一的照片，那天偷拍的侧脸，单独生成一个名为“秘密”的加密相册。我记得当时心情滚烫又沉闷，好像是解脱了又好像是陷入另外一个不愉快的事情上，比如未知的将来。

未知的事大多让人措手不及，比如他突然有了女朋友，我清晰地记得，2013年7月15日下午三点，他打电话给我说谈了一个女朋友，希望可以见一面。

我透过冰淇淋店的玻璃窗看见他身旁的女孩，普通又自信，穿着短袖，在爱情的滋润下显得美丽，而我恨不得多涂几层粉底液，最好让人一看就知道我有多失魂落魄。

推开门，打招呼，坐在他们对面，一气呵成，我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觉得有点晕眩，想立刻离开这里，可是我保持着笑意看他们卿卿我我。无奈、不解、孤独还有嘲讽，我不知道我哪里比不上他女朋友，脸上所有的笑容都是僵硬的。

他看我有点失神，脸色突然变了一下，他女朋友笑着喂他冰淇淋，他张着嘴配合，注意力到我这里一秒又回到他女朋友身上，我低着头搅拌冰淇淋，一圈又一圈，旋转融合，再旋转融合，冰淇淋也能搅出水。

他女朋友意识到气氛不对了，笑着和我说：“哎呀！是不是我们忽视了你。”

我给他们一抹假笑，摆摆手，示意没事。

他女朋友热情地问：“叙果你有男朋友吗？我朋友和你考的同一所大学，要不认识一下。”

我顿时火冒三丈，头发全立起来，狠毒地盯着她，她很有深意地看着我，最后我妥协了：“好啊。”

人生第一次相亲，我无奈又紧张地坐在咖啡馆等相亲对象，看了一遍又一遍推开门进来的人，都不是，我从紧张到完全不在乎，直到“哐啷”推门声，阳光都照射在那个人身上，心猛然地抓紧，我的魂已经飘走了。

第二任比较像个孩子需要人宠着他、呵护他，我看着他总想起崔小鹿，恍惚间会想崔小鹿吃饭没有，快不快乐。

马上摇摇头把关于崔小鹿的念头都打消，这感觉像是想起前尘往事。我想好好谈一场恋爱，耐心地面对男朋友的孩子气，跟熨烫衬衣上的褶皱一样，衬衣穿着始终会有褶皱的，人那能没有缺点。

上大学第四次约会，我在商场等了四个小时，从白天到黑夜他都没有来，打电话不接，我着急地打给他室友，他室友却说他老早就出门了，我有点担心，担心他过马路不小被车撞，担心他出事，想跑去找他，又担心他来了看不到我，我这一年被他孩子气磨成了老妈子。

时间过得又慢又长，我有点无力，只有干坐着等，觉得口干舌燥，肚子饿，无聊地看手机，翻朋友圈，发现他传了一张在酒吧和两个穿着清凉吊带衫的靓丽女子合影，苦笑着起身往黑夜里走，我的魂附在一个不称职的替身上，这条路太孤单太绝望。

我有点无助，只想见崔小鹿一面。上大学后见崔小鹿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每一次见面都是精心打扮，淡妆配适宜的衣服、包包，大学第一见，崔小鹿惊讶了半天，我终于扬眉吐气了一会。

第二次就是这天，崔小鹿看到装扮了五个小时的我，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满脸笑意对着手机，一直等着手机信息，我半小时的话要说一个半小时，我只有呆看着他，任由他跟手机恋爱，等他谈够了，拿着手机看着我，手机的光微弱地照在他脸上，仔细看才发现他还是那个少年，他说:“面对爱情不平等，低姿态的人大多是和都会觉得无助。”心猛地疼痛，不明缘由。

五

大学第二任分手后，迎来第三任、第四任，走马观花灯红酒绿，仿佛进了万花筒。

毕业后选择了离崔小鹿2000多公里的地方工作，我总是会想起他，压力大的时候，受委屈的时候，昏天黑地加班的时候，我那么想他，在梦里都不能见他一眼。

过年回家，待在同一个天空，想念都稀释了，趁着年假的尾巴，高中朋友聚会，大家都玩嗨了，第一轮吃饭完了，第二轮去了KTV，我躲在角落看他唱歌，一晚上不敢看他，视线里全是他。

唱了一个小时，不知道是谁提议要真心话大冒险，大家都叫好，他被惩罚，选的真心话，朋友问了一个很简单又重要的问题“请在场选择一个人谈恋爱？”我们总共五个人，只有我是女生，我期待着看他，暗沉幽黄的灯光打在我脸上，五官轮廓朦胧又美，口红颜色一定很应景。

大伙都看着我们，他嬉笑地说：“我当然是选择女版的胖子。”语气很轻，落在我心里却了千斤重，心里很酸涩，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胖子听了像触了霉头，朝崔小鹿骂了一句“滚你的，老子要大胸腿长的美女，你又没有胸！”

大伙跟着笑，我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在外地工作受了那么多苦都没有哭，他总是能轻易触碰我的防线。气氛有点紧张，崔小鹿说：“不要生气嘛，你长得美穿衣又有品味，还是这里唯一的女生。本应该选你，可不是看着我和胖子基友情深嘛，这决定我确实为难。”我知道他爱他女朋友，不想给我任何希望。

胖子直接跳起来骂爹“我是你爸爸，你这是乱伦！”，我边哭边笑，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妆花了，我又变回原来那个不会打扮狼狈的林叙果了。

崔小鹿站在台阶下说：“这些年谢谢你。”

我站在台阶上正好和他平视，认真地看他，暖黄的灯光，轻柔地笼罩着他，他硬朗了很多，可是眼神明亮，他还是那个少年，永远都看不够，我的心跳是真实的，心痛也是真实的。

停顿了半会，我笑着说：“这些年也谢谢你。”

我们互相道谢，好像真的互不相欠。

本来你是白天，我是黑夜，撑过黑夜迎接白昼时分，我以为你是我的光，最后才发现你不过是一道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