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棋士史”系列之海昌二妙
范生自打进陈府担上管家一职后,大小事务琐碎繁重,事无巨细,皆须料理,日日宵衣旰食,根本无暇在外游荡,也就渐渐戒去了赌棋的嗜好。
小世勋则每日由府中的丫鬟冬鹃带着与其他孩童游玩,孩童多是总角之年,却都被小世勋带领着,玩起了行军作战的游戏,每日都在不同地形上分队作战:时而在幽深草地,以隐蔽突袭为要;时而在隆起的沙丘,谁占领沙丘顶的一队,谁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时而在辽阔平原,众军齐战,以合纵取胜。作战的方式也灵活多变,有时以真人组军队,有时则以石子或玩物为军队……没过多久,此类行军游戏在盐官孩童中便流行开来。
一日,一位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子领着一名幼童路过孩子们的“行军地”,幼童穿着整洁大方的白衣,仪态端庄而严肃,眼神内敛而沉稳,与眼前玩闹的孩童相比,好似两个世界的人。中年男子蹲下来,拍拍幼童的肩,说:“爹要去旁边店铺买些琴谱,你先在这同他们一起玩吧。”幼童点头回答:“好的,爹爹。”等父亲走后,幼童坐在树下,拿起小木棍,一个人静静地在黄土上写起字来。这时,小世勋慌忙地冲向树下,突然看到树下有一童,抖地一惊,细看此童,好似不认识,又继续跑到树后躲了起来,随后爬过树前,拍拍他,说:“一会儿有人找来,你就说他往右边走了。”
幼童点点头,继续画字。不久,果然几童寻来,问:“你可看见有人经过?”幼童愣愣地说:“树后有人让我告诉你们:他往右边去了。”小世勋听后,整个人只想找个洞往下钻,几童跑到树后围来,大笑不止,说:“没想到你也会被我们逮到啊!”小世勋忙跑到树前,看着这副新面孔,哭笑不得,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下次可来一起玩耍?”幼童面露难堪,回答道:“我叫施绍暗,住在施府,爹爹说我身体差,所以只让我在府中练古琴,有时看看爹爹和客人下棋,几乎不会让我出府门。”
“我叫范世勋,在陈府住,既然你之后不能出来玩,那就现在一起来玩行军吧?”
施绍暗忙推手拒绝,说:“你们这游戏不好玩,下棋才好玩,你们有谁会下?”
小世勋第一个跳出来,“下棋谁不会,待我取石子来。”说完就跑去拿模拟行军的石子。石子刚一拿来,中年男子拿着两本琴谱走来,拉着施绍暗的手,说:“绍暗,莫要再玩了,快回府将《梅花三弄》练熟。”
施绍暗便只好跟随父亲回去。
小世勋满脸失落,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对手,却没下成棋,他走到施襄夏用木棍画字的树下瞧了一瞧,黄土上写着五个字,可小世勋只认出三个,一个是“棋”,另外两个是“十”和“三”。
于是他坐下来,把这几个字全部练会,回府问了问父亲,父亲吃了一惊,说:“这几个字是‘棋经十三篇’,里面都是妙绝千古的真知灼见,把围棋之妙写得淋漓尽致,你从何处听来?”小世勋回答:“爹爹,今天遇到一个新朋友,是他写出这几个字来的,我感觉他比我强,所以我只想多学学围棋,以后,我一定能超过爹爹,还要成为天下第一!”父亲微笑着连连点头,说:“孩儿啊,哪一天你能超过爹爹,你就算是大高手了,你要还能成为乡里第一,爹爹就满足透了。”
一日,范生入堂向陈正德请示道:“老爷,这两年来,我每日操办众多繁杂事务,少有休息,每次身心疲惫之际,我总会想,这都是为报老爷当年收养我们父子的恩德,才会有继续下去的毅力。如今孩子大了,我想能抽出时间多陪陪孩子,还盼老爷能将我负责的事项稍微减少些。”
陈正德微笑点头,回问:“那你可知我为何要你承担如此繁重的劳务?”
范生一时疑惑不解,言道:“我以为这是一份工作,担任了便自然要承担,却有其他原因?”
“正是,这确实是一份苦差事,可我为何不把管家之责分成专项岗位,而全在你一人?我若划分,开府门的为门房,财务记账为账房,还有护院、家丁、侍从、亲随……为何非要你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陈正德沉吟片刻,继续问道:“还记得一年前我们钱塘江一行吗?”
“记得。”
“那时你说你因赌败家,我心头一震,因我曾经亦是如此,一旦染上赌瘾,像有另外一个‘我’将我的身心操控,让我在赌馆门前欲罢不能,后来幸有良朋将我悬崖勒马,我才能有今天的东山再起,而在一年前,恰巧有缘碰上了你,却是有相同的经历,像是看到了那时的我,所以我当时就想,如不能将你之赌瘾戒除,我亦愧对良朋一片厚望,故特意将府内劳务悉数交予你,只为戒掉你的一身赌虫呀!”
范生楞着说不出话来,陈正德继续说道:“我见你初来乍到时好似一张白纸,能力不足,在内事事问人,在外寸步难行,但我却发现你难行而能行,将问题一个一个克服,才没将你换下,今看来,赌瘾已戒,才能已足,可见当时的决定还是很正确的。”范生缓过劲来,长跪在地,断断续续说:“小的以为,能得一份事而养儿,已是恩德,愧不曾想,老爷竟为小的顾虑如此之多……老爷的再造之恩,小的此后愿永随老爷左右!”陈正德大笑起来,“此话言重,你若随我左右,世勋又随哪位?为管家,当尽责;为人夫,当尽责;为人父,亦当尽责。人生在世,事事皆要理清抚顺,不可少有偏颇,至于管家事务,我明日便吩咐下去,将你职责减半,你好生将夫人接出,将她带来府中,一起伴孩儿成长才是。”
话音刚落,范生的眼泪一下垂涌而出,泣不成声,久久难以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