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信任变成了一种依赖，如何自我救赎？
2017年9月15日 星期五 雨
01
“好了，到的差不多了，准备上课吧。最后进来的那个同学，请你把门带上。”
空气静止了大约三秒，我几乎听到了自己从第一排座位走上讲台时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而之前不管是多看了我几眼的同学，还是完全没有发现异样、呼啸而过的同学，此时都是标准的一脸懵。
“你是在搞笑吗？你走错教室了，同学。”
坐在教室一角，趴在桌上懒洋洋的那个小伙悠悠地说着。旁边的几个男生跟着起哄，前排几小姑娘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课本都没有带啊，那你拿什么念啊？”
“考试答案发一发吧，选修课又没什么用的，要不要一起打游戏？”
“你上课的话点名吗？”
我的确实事先想过可能面对的状况，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几乎同龄，上下相差不过3岁，又是两个班合在一起上课。整一个阶梯教室，浩浩荡荡近百号人。我没有麦克风，全靠喊。还好奶奶以前耳朵不好使，从小跟她喊大的，嗓门可以。
“请一个一个提问，五分钟，大家把想问的问题都告诉我，一会我会集中回答！”我大喊，从逐渐安静下来的教室和次第抬起来的脑门来看，他们都听到这句话了。
“老师，你几岁啊？”有人起了头，就炸开了锅。
“老师，你电话多少？QQ多少啊？”
“老师，你是隔壁大学过来兼职的吧？这样的课能给你多少钱啊？”
“老师，你有男朋友吗？你不用上课，不用约会吗？”
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越听却越发不紧张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愤怒。因为，我没什么隐私值得窥探，而眼前的这群年轻人太不符合年轻人该有的盛气凌人的样子了。
“问完了吗？那我简单整理一下！”
我一边在黑板上写下他们问的问题，一边慢慢调整情绪。
“很好，我首先很感谢那个关心我赚多少钱的同学。请问一下，你知道你们上一节课花了多少钱吗？凭什么心安理得该你花？”
“我确实没比你们大几岁，目前研究生二年级，没有男朋友，因为喜欢教书，学业没有那么紧张了，所以过来代课。联系方式，想要都可以给你们，不过以后你们想跟我聊什么？娱乐八卦还是本科的考题？”
“很失望，不是因为你们只对我好奇，是你们对自己的权益一点也不关心吗？我能不能教好这堂课，你们完全不在意啊？那为什么要花钱、花时间坐在这里？反正你们也没有考上大家眼中的好学校，也不是别人眼中的好孩子，那就去放飞自我，去赚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好了！”
“所以，你们是不是也是这样定位自己的？因为不是好学校的优等生，所以值得被随意对待？还是说根本没有什么想做的，只好这么坐着混日子？”
以上台词我事先想过一部分，更多的是现场的情绪所致。
做了快二十年别人眼中的好孩子，一年前我依然认怂，放弃考自己心中理想的学府，接受保研，继续在这个调剂过来的专业、这所坐落在小镇上的大学，再念三年研。
大家都说恭喜恭喜，然而，确认保送的那天我一个人关了灯哭到凌晨。
台词都说完了，我看大家也没有回应我，只是安安静静的、愣着看我。想来我好像把气氛搞得有点严肃，想来再怎么调皮其实二十左右的学生也还只是象牙塔里的孩子。于是，我笑了笑，问：
“那现在是开始上课，还是继续聊聊我的故事？”
有人找出了课本，有人挪了挪凳子。而我没有真的直接进入课本，用了一个小故事，讲了我人生中的第一节课。我让大家讨论：热气球出了事故，三个人中必须舍弃一个，不然都要死，可一个是环保学家，一个是核专家，一个是农学家，舍谁，为什么？
我记得原版里面，当年这个问题的最佳答案是一个小孩给的：把最胖的扔出去！
故事的确有不严谨的地方，但道理温暖，我想说的无非也是：有时候我们想的太多，被绑架的太深，简单一点，忘掉那些外来的评价，也许该重新定义自己。我不希望他们只是效仿职业院校学生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02
每周备两节课，基本可以花掉我三个半天的时间，熟悉课本，补充案例，设计互动。互动环节安排比较少的时候，就用一个半天来批改作业。
舍友总是一个劲的嘲笑我：“是你写作业吧，你写的字明明比他们的还多啊。”诚然，这是多么鬼扯的场景。可是，后来我一直很怀念那时候专注、不求回报的自己。这样鬼扯的事情我再也没有做过。
“老师，我家里出了点事情，我要回去一下。”
大磊在班里块头最大，“问题学生”一般不听话的程度可以与体型成正比。因为魁梧是优势，足以有威慑力，从而能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我因为正在核对上次的作业，以便下发。很快说了一句：“嗯，去吧，路上小心！”他好像停了几秒钟，出去了。
“老师，他经常找借口请假的，一般都不是真的。”学习委员一边帮我分着作业本，一边给我说。
“没事，如果真的不爱听，也是因为我没有讲好，他的时间他有权利自己做决定。”我把我这边整理好的都作业都拿给了她。
今天第七次上课，近一个月以来，我没有点名过。一开始真的是因为人很多，点名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后来，我慢慢面对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非要让我用个比喻来说明的话，那感觉是有点像用孩子留住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虽然我从没机会这样做过。
所以，点名一次我都不想点了，时间还是不要用在彼此强迫上，这样大家都轻松。
坦白说，文科性质的学科，学起来是枯燥的。因为理科落榜，被调剂到文理兼招的专业之后，我也承认了这一点。
因为这个阶段学的东西基本是浅显的框架体系，不太会有更加深入的思辨训练。我是那种很循规蹈矩的人，所以好好背书，考试想挂科都很难，混的不好也不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就有这样不太畅快的体验，我尽可能让课堂的形式丰富一点，再丰富一点。
比如对名词概念的学习，我办了一个小型的填词游戏；比如构建VI系统的那个章节，我弄了一个小型的沙龙，分成组别的同学们，各自代表一个独立运营的公司，设计好所有的东西，大家互评。最后的验收形式是围绕主打产品自导自演一段广告片段。
即便做到这样，不当回事的学生肯定还是有的。
“四小龙”这个名号连我都有所耳闻，所以自然是不会有人愿意跟他们一组的，落单的大磊本是这一组的组员，现在也请假了。我让大家抽取表演顺序的时候，到了他们几个跟前，清一色是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说没空排练。
阿勇是“四小龙”的小头儿，分析海底捞案例的那节课，我借着他与张勇同名这个梗间接“讨好”过他。大致意思是，做任何事也不一定非要规规矩矩，放权是最好的管理，只要自己对自己觉得交代的过去，那别人对你也没什么好操心的。我们班有同名的同学，以后出个名企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从目前来看，那次的讨好失败，他并没有买我的账。
“身体不舒服吗？”
我见阿勇在一边并没有准备要说话的样子，精神状态看上去也不是太好，就顺口问了问。他有点不自然的坐直了一下，摇摇头。
“这样吧，临时排演也是来得及的，都是聪明小伙子，三分钟的小短剧，也不需要耗费太多课外时间。我帮你们排在最后一组，加油！”
三分钟，不同的小组演秀发飘飘，演超跑拉风，演家居温馨，演好吃到停不下来。而最后，“四小龙”上来演战士荣归，痛饮三杯！
二十岁的男孩子们，有担当的样子真的很帅。投票之后，他们的表演排在第一，因为那种凯旋而来的气魄，痛失战友的哀伤，还有那憧憬未来的乐观。
我第一次看到阿勇笑，略带点腼腆的样子，在同学们说“好棒啊”的时候。
“老师，谢谢你，今天是奶奶病危，我没有耽误一分钟，见上了最后一面。”下课的时候我收到了大磊发给我的短信。抬头正好看到阿勇，他在左肩上敲了两下，我比了个大拇指，心里默念：靠谱！
03
一个学期，比想象中要短，二十几次的往返，就结束了。那时候真的想给自己写一封长信，感谢这五个多月的付出，面对近百号人，讲两个小时，还要控场互动，每次回到宿舍真的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只有真的生了孩子才会懂妈妈的辛苦，这话我好像第一次有了感触。并且，在留给他们最后的课后作业里哭的像个两百斤的孩纸。我问说：如果真的世界末日了，你最遗憾的事情会是什么？
高考的时候没有很认真，想再考一次。
以前对爸爸妈妈总爱发脾气，应该对他们好一点。
这两个答案分列第一、二位。我跟舍友打趣道：“如果是你，你会写什么啊？”她还是那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没什么遗憾吧，人生至今都还勉勉强强过得去吧，挺好的。”这是为什么每次她老要显得很无所谓的时候，我不会动手打她的原因，哈哈，我也没有，没有什么觉得遗憾的，每一步都算数。
“他们八成也都是应付你的，别太当真！你一个代课老师还在上面写这么多干什么！”看吧，是不是有讨人厌。我跟她扭打了一会，心里却依然觉得美滋滋的。
04
今年教师节，无一例外，朋友圈里随处可见对人类灵魂工程师抒发敬重与感激之情的状态。早上起来一直有留意，不过直到临睡前依然不愿意送一句祝福。
毕业三年，辗转四城，经历生死别离，我既没有获得人人憧憬的25岁，也没有拥有撑过三年就云开日出的生活。也就是说，我并没有遇到过那些象牙塔外的期待。
三年后，近百号人里面，只有两个还依然有联系，一个是入伍当了兵的大磊，每年总会有几次和我侃大天的时候，教师节也一定会给我发个小红包。他总说，那时候被信任的感觉很好，而他跟奶奶的感情很好，没耽误，真是万幸！
今年要退伍了，大磊并没有回老家的打算，决定去深圳自己打拼。我并不确定每年这样的联系还能保持多久，毕竟生活不易，我忙前忙后三年多，依然没有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我知道，累的时候，会遗漏一些需要经营的关系；迷茫的时候，会感受一些其实冰冷的维系。一个人，不好也不坏。
另一个联系的，并不如某些影视剧本里美好，不是阿勇，虽然在他们考完试，我们做道别的时候，他悄悄给我发了很长的短信，还跟我打趣说，追女生都没有这么认真写过，不过，谢谢你，老师！
05
老师，这个词于我真的很重，像一种责任，又如一个再也触及不到的梦想。我总是很想在别人的人生里留下什么痕迹，好像这样活的才有意义。就好像我敬重的每一位老师，在我的成长里种下的种子一样。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如果每一位老师都这样，该多好！
至少在我们这个国度里面，孩子对于老师有天然的敬重和信赖。只是离开老师们的这几年，我越发觉得，信任和依赖一定不能是同一回事。唤起孩子的自我意识，尊重每个个体的个性发展，而真实的灵魂在没有被侵染之前，会教会我们很多。
老师们，您们辛苦了！我可爱的那些学生们，你们好么？
对了，别相信我，信你们自己，就像我每次会给你们留言的那样：这世俗里有太多东西需要自我救赎，你们必须要有这个能力，且行且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