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真的很爱你,但是我还要做完整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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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秋天,风在树顶上轻盈,安安穿了一身卡其色的风衣,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
路的尽头是一件暗红色的咖啡店,大的落地窗,里面是安静的人群。
安安拿出手机,那个号码早就烂熟于心,即使被拉黑,又被删除,从她的手机里找不出一丁点存在的痕迹,她手指灵活地敲出一行字,手指在发送键上停留了许久,最后她黯淡着眼睛把手指挪开,按了取消。
这是和他分手后,安安第一次来到这里。
陌生的城市,熟悉的街道,大致城市都是大同小异的,中心的繁华地段,各种商铺挤挤攘攘,咖啡店、游乐场、电影院……
安安为自己买了一个粉红色的棉花糖。
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她的眼睛模糊,恍惚间便见到了他,依旧穿着松松垮垮的T恤衫和牛仔裤,回头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大白牙。
棉花糖迅速塌了下来,变得黏糊糊的,安安把它送进下一个绿皮垃圾桶里。
有水落在她手背上,她下意识地往眼睛上抹了一把,行人的速度忽然加快,她先是听到树顶上像是有小虫噬咬的声音,再后知后觉的看向地面,啊,原来是下雨了。
-2-
秋天的雨有些凉,安安在一家服装店里避雨的时候这样想着。
那场雨又急又凉,很大颗很大颗,她的衣服已经湿透,那不然就为自己买一身新的衣服吧。她这样想着,就漫无目的地在服装店里闲逛起来。
大白牙最喜欢卡其色,所以安安的衣服差不多都是卡其色,卡其色的风衣,卡其色的靴子,卡其色的裤子,卡其色的短裙。
安安的手又停留在一件卡其色的大衣上,心里想着的还是,他应该会喜欢吧。
换上衣服后,她站在穿衣镜前仔仔细细地看自己,卡其色的自己。她把自己打扮成行走的色彩来到他的城市是为了挽留他。
就如同,药丸裹上五彩缤纷的糖衣,是为了使自己更容易被接受。
药丸和她,心里都是苦的。
安安不喜欢卡其色,她喜欢的是蓝色,像高远的天一样,像是寂静的海一般。她也喜欢粉色,那种淡淡的粉,让人看到就想要眯眯眼,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导购员走向她,把她里里外外夸赞了一番,她迷茫地看着导购员嘴巴张张合合地讲这件衣服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衬她,她的眼睛失去焦距,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最终停在了一件大红色的大衣上。
像是一团热烈的火焰,在萧条冷落的秋天把自己燃烧。
安安走到那件大衣面前,她甚至没有试一试,就对着导购员说了自己的尺码,导购员有些愣怔,她又继续说:“就是它了。”
她总要试一试卡其色以外的颜色,就如同,大白牙离开后,她总要找回失去的那部分自己。
毕竟,这世界那么大,总要有一处地方比天还要高,比海还要远。她可以长出翅膀,做一只高飞的鸟,也可以化作一尾鱼,在深远的海底寂静地游弋。
毕竟,这世界那么拥挤,总有一个人向她迎面走来,冲她笑,给她拥抱,告诉她,做你喜欢的自己就很好。
-3-
她穿上那件大红色大衣走出商店。
雨已经停了,天空湛蓝,枯黄的树叶被踩在脚底,青绿色的叶子依旧挂在树枝上招摇,她往上抬头,看到了彩虹。
上次看到彩虹,她和大白牙在一起。
那时候,大白牙向她告白,其实她也不大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她,她不够漂亮也不够优秀,她是那种能够瞬间便淹没在人山人海里的甲乙丙丁。
大概是光和影玩了幼稚的游戏,把平凡的她变作他眼里流光溢彩的宝贝。
其实大白牙并没有如何兴师动众地追过她,无非是请她吃了粉色的棉花糖,带她逛了游乐场,然后便拉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向她告了白。
她惊慌失措地看向他,眼神却聚焦在他的身后,那里有一架彩虹,像是一张晴朗的脸,对她微笑着说,勇敢地答应他吧。
然后,好像全世界都涌来相同的声音怂恿她,勇敢地答应他吧。
她果真就答应了他。
她一直记得那个黄昏,她和小心翼翼喜欢了很久的男生在彩虹下拥抱,临近分开的时候,他用柔软的嘴唇触碰了她冰凉的额头。
她不记得路灯在哪一刻忽然亮了起来,只记得晕晕乎乎被他牵着走了很远的路,她回头看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他们走过的路会发光,柔软又温暖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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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是不够自信的女孩子,尤其是他出现之后。
就好像某一天你在路上捡到了金子,你开心你兴奋,可无可避免地,你恐惧你害怕。因为你深刻地明白,金子不属于你。
对于安安来说,大白牙就是这样一块金子。
虽然他时时刻刻在自己身边,可安安还是害怕,某一天,失主忽然找来,问她有没有捡过一块金子,如果捡到了,是要还的。
大白牙喜欢卡其色,她便成了卡其色。大白牙喜欢喝咖啡,她便也喜欢喝咖啡。大白牙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坐在长椅上发呆,她便也喜欢在日落前坐在长椅上沉默。
大白牙去过的每一处地方她都曾走过,大白牙喜欢的每一种事物,她都也变得喜欢。甚至有时候,她会忘记,没有遇到大白牙时,她喜欢的是什么。
大白牙会对她讲:“安安,你好像这世上另外一个我自己。”
她总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讲这些话给闺蜜听,闺蜜骂她傻,闺蜜对她讲,安安啊安安,你的生活不可能只有一个他,你丢掉了太多的自己。
她依旧不明白,难道爱不就是我丢出一部分的我,你丢出一部分的你,然后我们好好在一起吗?
她想要和大白牙在一起。
永远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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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慢慢地,迟钝的她也察觉出一些不对劲,好像是她把整个自己都给丢掉了,可大白牙还是那个大白牙,让人一点都不明白。
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在黄昏的时候沉默,不明白他为什么独爱卡其色,更不明白他拨打某个号码时为什么神情变得紧张。
某一个夜晚,大白牙在酒吧喝醉,他没有笑,也没有牵安安的手,一个人自顾自地走了很长的路,安安默默在身后跟着。
车呼啸着从马路上穿过。
蝉鸣,蛙叫,甚至远处菜市场乱糟糟的声音都被安安收进耳朵里,最后,她听到大白牙喊一个人名。
是女生的名字,不是她的。
安安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大白牙不是金子,因为金子不会想念不会难过不会流着眼泪叫着某个姑娘的名字。
大白牙有一颗完整的心,有一双会行走的双脚,安安留不住他。
从来没有什么光和影玩的魔术,她也从来不是他心里流光溢彩的宝贝,只是她从人群里穿梭而过,恰巧撞进他空荡荡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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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故意不提及那天晚上大白牙的眼泪和呼唤,她想要多偷来些时光好好和大白牙在一起。
可后来,大白牙忽然醒悟了。
他看着安安的笑脸,看着安安的小心翼翼,看着安安的委曲求全,忽然就觉得愧对安安,也愧对自己的心。
于是,他便对安安提出,分手吧。
提出分手的时候,依旧是在黄昏,像是任一个再平凡不过的黄昏,太阳一点点下沉,浮云在头顶流转飘散,安安看着大白牙寂静的眉眼,大白牙忽然回过头来,对她说了一句:“安安,我要离开了,回到属于我的城市。”
安安没有回答,又听他说了对不起,说了她是个好女孩会遇到更好的人,她寂静地看着他离开,独自一个人看到太阳完全落下。
太阳落进深海里,月亮便从海底升起,世界从来不会陷入无休止的黑暗。
可是,大白牙离开了安安,没有人再能走进她的心里,她便一直在孤单。
这样孤单地久了,她白天黑夜都在想念他,终于按耐不住,选择在干枯的秋天,坐上轰隆隆的火车,来到他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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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安安穿着那件新买来的红色大衣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走了三天,吃了很多没吃过的小吃,还去看了魔术表演。
她碰到了某个作家的签售会,排着队买了书要到了签名,她想要对那个作家讲很多事情,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很短的话。
“我来看望一个人。”
作家仰头看看她,忽然就笑了,在签名的后面又坠上一句话。
“他的城市很美,只可惜,你还是得回家。”
她歪着头看了这句话很久,终于想明白一些事情。
就好比,我真的很舍不得,可是你真的已经离开。就好比,虽然我真的很爱你,但是我还要做完整的我自己。
不如就此放下执念,把所有分离都当做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