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五匹棕色大马驾着一辆装扮颇为考究的马车在大街上徐徐前行。过往行人,稽首问好,一番盛世风光。西蜀太守杜宝端坐车中,掀帘看去,颇有自得之意,不多时轻叹一声。
杜宝,表字子充,乃唐朝诗圣杜子美之后,算来也是书香门第。而今,已过天命之年,自廿岁登科,三年出守,清明惠政,播名人间。历经宦海,几番廊庙江湖,虽不说功业已成,但也淡了争名之心。近年华发渐生,便起归田之意,只是君恩未许,只得官场徘徊。
登科后,迎娶峨眉魏朝甄皇后嫡派之女甄氏,而今诰命在身,封为南安郡夫人。数年来,夫妻美满,倒也乐心。只是,不知何故,成婚以来,膝下无子,唯有一女,自幼娇惯,才貌端妍,唤名丽娘,将至议亲年龄。想到女儿,虽有无子之叹,却从未有嫌女爱男之心,惟愿能教养女儿,寻得佳婿,和乐一生。遐想之中,不觉已至家中。
此时,甄夫人,正厅堂品茶,听得下人通传,老爷回来了。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迎接。杜太守见夫人已立厅堂,不禁加快步伐。虽欲拦下夫人虚礼,可想来官宦人家,怎能毫无规矩可言。见礼过后,径自坐于厅堂。官衙装饰,承自上任太守,上书: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蜀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一应仆妇,端立两侧,恍若无人。与夫人闲说片刻,自然问到女儿。闺阁事少,女儿向来娴静,如往常一般,做些纺织、刺绣、剪裁之事。经过这些年细细教养,女儿女工一事已是精巧过人。只是,想到女儿向来不贪诗书,不免揪心。女儿家本不需要诗画兼通,只是膝下只有一女,不免事事为她考量。杜家书香门第,未来夫婿定非白衣,若女儿不晓诗书,将来夫婿之间难免缺了赌书泼茶乐趣,久之,必然夫妻隔阂,失了婚姻之幸。杜宝向来想到一事,便会行动。夫妇闲聊至此,不免为女儿担心,便命下人传丽娘问话。
看着俏生生的女儿在丫鬟春香的陪伴之下,缓缓而至,甄夫人面含笑容,杜宝轻抚长须,甚是满意。只是瞧她今日来时,着丫鬟手捧酒壶,不知何故。
“爹娘万福”。一开口如黄莺歌唱,使人如沐春风。
“孩儿,你今日着丫鬟捧着酒肴前来,却是什么道理?”
丽娘听闻爹爹发问,轻轻跪下。“爹娘,今日春光明媚,爹娘家务繁忙,为女儿又事事操心。爹爹更是政事缠身,却时时亲自教养孩儿。乌有反哺,羊有跪乳,女儿又怎能忘记三春之晖?今日但以薄酒奉上,愿爹娘福寿绵延,心无烦忧。”
听闻女儿如此,做父母的又岂不开怀,杜宝哈哈大笑,“难为你有此孝心”,说罢,接过女儿手上酒杯,一饮而尽。丽娘又给母亲奉了酒。
“女儿,且将台盏收去”。丽娘暂去收拾杯盏。正转身下时,听父亲叫春香留下,手中的酒杯不禁晃了一晃。
“春香,小姐终日在绣房之中做什么?”
“回老爷,小姐终日绣花。”
“绣了什么?”
“绣了打绵。”
杜宝虽不精通女红,可长期耳濡目染,亦未曾听说打绵,难道又是女孩儿新创?
“什么绵?”
听闻老爷发问,春香自知无法瞒过,只好喏喏说道,“睡眠。”
杜宝自秉书香世家,谨守夫子教诲,一向治家严明。《论语》中宰予昼寝,夫子尚有朽木、粪土之叹,听闻女孩儿,绣房长睡,又想起夫人说女孩儿自是绣房中刻苦女红,实则纵容女孩儿闲眠,一时恨铁不成钢。登时气愤不已,直叹“夫人是如何教的!叫女孩儿来!”仆人一看老爷发怒,赶快跑出去请小姐了。
丽娘心知爹爹为何发怒,可是理亏在前,哪敢辩解,只得乖巧的问道“爹爹有何吩咐?”
此时杜宝怒气已过,总是自家孩儿,也是自己政务繁忙,无暇常授诗书,以致女孩儿闺中无聊度 日,亦内疚不已。严肃说道“适才询问春香,你白日闺中睡眠,是何道理?假若刺绣闲暇,自有书房架上图书,供你阅读,自可消遣度日。将来嫁去他家,知书识礼,好的夫家欢心,自是父母荣耀。我家虽是清贫,却不曾因此废了诗书,你虽女孩,来日又岂能让你嫁于白丁,若不知诗书,又如何夫妻琴瑟和鸣?都是爹爹疏于管教,还以为你母亲已好好教养你。”
一听夫婿对自己有所不满,虽知他不会过于责备,但家中唯有一女,他对女孩儿期许颇重。且自己未生男儿,他虽未曾责备,但却心中向往,想及此,亦是愧疚不已,也觉自己过于骄纵女孩儿。便走至丽娘跟前,轻声道“家中只你一女在侧,便娇养你如明珠在握,而今你出落的人中美玉,父母纵然辛苦,也是欢欣在怀,你好自为之,来日嫁于他人,又岂能目不识丁?”
丽娘闻此言,亦是内疚。“而今而后,女儿谨遵父母教诲,闲来常读诗书。”
“老爷,虽然如此,可也得请个女先生讲解才好。”
“不可,吾家乃官宦人家,常居官衙,又怎能请寻常先生,自得从学官之中仔细挑选。只是女儿,你父亲虽终日政务在身,亦未曾废了孔子诗书,不求你学贯古今,但略识周公礼书,不要做个只会拿针绣线的愚才,应如谢道韫、班昭般做个才女才好。”
“夫人,你爱女心切,岂不知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今日骄纵,实则害女,往后还要督促他好好用功才是,齐家治国不离万卷之书。不然你我百年之后,谁能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