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邵痴典,这个名字不是我爸取的,是当时我爸带我去派出所登记的时候民警同志取的,民警同志看我这么胖,就好心劝我少吃点,他当时一看我姓邵,就干脆给我取个名字叫痴典,说可以时刻提醒我少吃点。当时我爸觉得非常有道理,就同意了。
我来自广东的一个农村,我家是村子里先走上致富道路的家庭,当其他人还在喝白粥的时候,我们家已经吃上白饭了,当其他人还在踩单车的时候,我家已经踩双人单车了。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结果把经济搞上来了。同样是一九七九年,依旧是那个春天,有一位年轻人在族谱里画了一个圈,结果把我搞出来了。啊!神奇的一九七九!
据我妈妈的回忆,其实我出生时要比常人稍微轻一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觉得亏欠了我,怕我长不好,后来就使劲地让我吃,现在我之所以这么胖可能就是因为那时给我吃得太多了。但我不怪他们,谁都有想弥补亏欠却造成更大亏欠的时候。
(2)
如果说能吃是福,那我一定福如东海。当我五岁的时候,我已经是全村最胖的胖子了,身高一米二,体重一百二,所以全村人都叫我小胖墩,现在想来我还是挺喜欢这个名字的,现在别人已经叫我大胖dun 了,是一吨两吨的吨。
虽然我这么胖,但我却一点也不烦恼,我只是有时会感到害怕,因为我看到隔壁家养的猪吃了就睡,睡完再吃,身体越来越胖,最后被卖去宰猪场宰了。
我有时会很难过,然后跑去问妈妈:妈妈,妈妈,我是不是你养的一头猪啊,等我长大了你是不是也要把我卖去宰猪场啊?妈妈就会捏捏我的小脸蛋,逗我说:对呀对呀,等你再胖点我就卖你到宰猪场,所以你最好少吃点,别胖得这么快啊。于是我就会使劲的点头,一副下定决心要减肥的样子。只是每次在食物面前,减肥已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况且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猪再怎么减肥,还是一头猪,迟早要被宰的,还不如做个饱死猪。所以每次减肥都以失败告终,而每次失败都更坚定了我下次一定要减肥的决心。
等我到了六岁的时候,妈妈要把我送去学校读学前班了,我兴奋了好长时间,因为我终于可以有自己的玩伴了。
开学那天,由于家里离学校有点远,所以我妈就亲自送我去学校。到了学校之后,妈妈拿出一个装饭菜的桶,说是我的午餐,我掀开桶盖,发现桶里面有半只鸡、半只鸭、两只鸡腿、一盘麦菜和半桶饭,我非常不满,向妈妈抱怨道:妈妈,怎么只有这么少。妈妈叹了口气,只好另外拿出五条番薯和五个大芋头给我,这我才满意。
我拎着午餐往课室走去,每个人都向我投来惊讶的眼光,我知道,他们看我,不是因为我是胖子中长得最帅的,也不是胖子中力气最大的,而是因为我是胖子中最胖的,但我不在乎。
第一节课,老师要先给我们安排好座位,令我非常伤心的是,竟然没一个同学愿意和我一起坐,他们都嫌我太胖了,我第一次感到这么委屈,所以忍不住哭了。老师见我这么可怜,就让班里最小个最瘦小的阿九同学和我坐,阿九同学看起来也是极不情愿,但还是遵从了老师的安排。
由于我太胖了,一坐下来,就差不多霸占了整张桌子。阿九同学非常气愤,逼我在桌子画一条三八线,谁也不能越过那条三八线,不然不和我一起坐。我很无奈,只好按他说的画了十一等份,我占了八,他占了三。阿九同学突然也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明明我都已经照他说的去做了,但由于我怕他也不肯和我坐,那我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我只好哀求他说:你别哭了,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坐,我每天都分给你一只鸡腿,好不好?阿九同学这才抬起头来,用半信半疑的眼光看着我,说:你不会骗我吧,骗我我以后再也不和你玩了。我看他不哭了,赶紧应声道:一定一定,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这样他才愿意做我的同桌。
(3)
记得有人说过,在猪的眼里,人才是最愚蠢的动物,所以我可以承认,在智力上我不如猪,但在体型和打呼噜方面我是远胜于猪。如果猪的叫声勉强算是抒情音乐的话,那我的呼噜声就是DJ舞曲。我激情高昂节奏鲜明的呼噜声,严重影响了家里人的睡眠,迫不得已,他们只好给我的房间安装了隔音门。
打呼噜对我来说,可能是一件致命的事,过度的肥胖,使我睡觉时的呼吸变得异常困难,心脏压力太大,有时还会有间歇性呼吸急促,所以时常会在半夜突然从睡梦中醒来,这种情况大幅度降低了我的睡眠质量。
睡不着的时候,我常常半夜起来打坐冥思。当四周一片死寂,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这种环境下最容易打开自己的心扉,直面最真实的自己。我总是在想,像我这么一个超级大胖子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思,生命的价值究竟在哪里?我的生活除了吃喝拉撒睡,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的事令我愿意付出努力去做。
其实我也曾付出诸多努力去改变别人对我的看法,常常试着融入其他人的生活,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级里进行拔河比赛,我踊跃参加。但是当时班里的人数是单数,为了比赛的公平,有一个人不能参加这个比赛,而他们则以我太重了,无论分去哪一对都对另一方不公平为理由而把我排除在外。我当时心里难过极了,他们所说的公平难道就对我公平?原来世上本就没有绝对公平之事。
学校举办运动会,我报名跑步,他们嫌我太胖跑不快而不让我跑;我想和他们一起打篮球,他们嫌我在场上太占地方;我想和他们一起打羽毛球,他们嫌我移动太慢总是输,没劲。无论我做什么,他们总是以肥胖为由拒绝我。渐渐地,我不再想融入他们的圈子里,何必自取其辱呢!
在学校,我每天都得接受别人的冷眼,渐渐地,我对学校这个地方也恨之入骨,所以在我读初一的时候就辍学回家了,只是在家里也只是徒增父母的烦恼而已。有句话说,子女都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债,这句话在我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由于我超级肥胖的体型,从小到大我就对自己没有信心,我几乎认定自己以后的命运异常悲惨,尤其当我想起我看过的一些电影。有部电影让我印象异常深刻,我几乎认定我的结局就如电影的结局。
电影中的主角是一位重量级女性,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无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都拿她的体型来讽刺和戏弄她。主人公受不了这种因为肥胖而处处被歧视的生活,心里奔溃了,最终以毁灭性的方式来给自己“减肥”。
还有一部类似的电影,不过不是因为肥胖,而是因为胎记造成的惨剧。人的本性就是追求美的,电影中的主人公的胎记却偏偏长在脸上了,一块黑色的胎记占据了大半张脸,这是一件多么不幸的事,所以主人公从童年就开始了她不幸的人生。她努力地试着不把别人的眼光当回事,用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要勇敢地生活着,她表面上确实是做到了,其实她心底那一股强烈的自卑感一直挥之不去。后来,她鼓起极大的勇气向一位心仪的男生告白,换来的却是一顿冷嘲热讽。她彻底奔溃了,疯子般以非常残忍的办法"去掉"了自己脸上的胎记。胎记长在脸上难道是她的错吗?为什么她得为这个错误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
肥胖对于我来说是挥之不去的痛,就如胎记是她不可磨灭的伤。恶意的语言从来都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武器,武力杀人有法律的制裁,但语言的暴力却无从量刑,所以大多数人选择语言来毁灭别人。
(4)
胖的人活得如此艰难。对于别人来说,男人三十一枝花,对于我来说,男人三十没钱花。
一个我这么胖的人,找工作实在太难了,没有谁愿意聘请我,因为需要承担的风险太高了。
有几次我去面试,面试官一见到我就露出不耐烦的脸色,随便问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就草草了事。他们也不问我的工作经历,虽然我没有工作过,而是问我体重多少,问我一顿吃多少。我感到非常的愤怒,这简直就是人身攻击,但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老实地回答他们的问题。问完他们就叫我回家等消息,结果我等了五六年也没收到信息。
太多无奈的经历使我心灰意冷,完全丧失奋斗的意志,于是又回家里浑浑噩噩地啃老。我父母感到非常无奈,但他们也没办法,唯有让我在家里帮忙做点家务。不过幸好我爸在外面做点小生意,家里不愁吃喝,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在我二十五岁的时候,我父母已经开始担忧我的终生大事了,我这么胖,行动不便,嫁过来可能得照顾我一辈子,谁会这么傻白白惹上这个麻烦啊。
我父母做了非常多的努力,经常托亲戚邻居留意一下有没有适合的姑娘,如果撮合成功的话必当重谢。可是已经十多年了,也没有结果,大多数人一听说我这么胖就断然拒绝了。所以父母常常叹气,说家里是越来越富裕了,但看这情况,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富不过三代啊。我也很伤心,我明白,我这么胖的人,媳妇都找不到,哪来的第三代,那肯定富不过三代了。
当然,期间也有两三个愿意见一面的,肯来见面的姑凉也是非常胖的,而且主要目的还是来看一下我有没有大家口中说的那么胖,看完她们就高高兴兴地走了,大概是心里得到了很大的安慰,然后就再也没下文了。所以近两年来,我父母对于我的婚事也快绝望了,整天为我的事操劳,人苍老了许多。
巨胖之人活得如此之苦,但我从不轻易向这个世界袒露我的悲伤,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请给我一个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