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天过海
石榴花开的时候，石光回了村。
家里院子的围挡还是他用砖块砌起的半人高的墙，墙角一棵石榴树。
石榴树是他老爹种下的，挺多年了。早些年，虽没怎么结果，但他也没舍得砍，总感觉是个念想。
有时候转身之间，恍恍惚惚的，好像总能看到他老爹还坐在石榴树下的靠椅上，晃晃悠悠的，咯吱咯吱摇上摇下。
后来给院子砌围挡，他就特意把围挡扩大了一圈，把这棵石榴树给圈了进来。石榴花红红艳艳的，点缀在绿叶之间，尤为好看。他进院墙的时候，花瓣也不知怎么借着风力，坠了几片到他发间，染了黄色的发间缀着点点红色，没觉得突兀，反倒是有几分洋气。
柳楠出屋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树下站在石光，黄发带红，平添几分喜气，她噗嗤一下就乐出了声。
石光一偏头，就正好看到笑的直不起腰来的柳楠，他被笑的有几分不好意思，一边轻呼着，楠楠，一边伸手挠了挠头，柳楠这才止住了笑意，几步过来，拖着石光的手，将他拽到屋里，边伸手将石榴花的花瓣从他发间拾捡出来，边问到，这也不逢年也不过节，咋突然回来了。
没。没啥。就是想家里了，就回来看看。石光眼神掠过柳楠，穿过窗户，投到石榴树上。
柳楠看他这样，心下有了数，这是有事哩，还没想好说不说哩。也没在多问，伸手拿了搭在椅子靠背上的围裙，一边摊开围在腰间，一边向屋后的厨房走去，你先歇着，我给做点吃的去。
柳楠给做的是柴火饭，就是在大灶膛烧火，加水添米，米粒煮至半熟，再将锅中连米带水都舀出来，米水分离，沥出来的米继续下锅，盛着的水是米汤，牛奶一样乳白色，灶膛继续添柴，听到锅中米饭噼噼啪啪响的时候，就可以熄了火，再闷上几分钟，锅巴饭就可以出锅了，还能把米汤再倒入锅底那层锅巴中，刺啦一下，就是喷香的锅巴粥。
石光最喜欢吃这个锅巴粥，次次回家点这名要吃这个，吃上就能吃二海碗，直把肚子撑得溜圆。
柳楠坐在灶膛前，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发呆。
前几天她就听村子里人说了，石光在外头有情况了。石光打算上哪哪儿谋发展去了。石光脑瓜子转得快，皮毛也长得好，估计是在外头闯荡，被人相中了，只怕要捡高枝了。
柳楠自认为她是了解石光的，踏实，肯干，为了这家，无怨无悔的付出。但是，今年以来，大环境不好，她也零零星星听到过几次石光夜半醒来的叹息声。
她知道，他为这个家，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结婚好几年了，始终没什么动静，这在农村，早就在背地里让人戳脊梁骨了。
想起刚刚石光的表情，想起村里的言语，无风不起浪，只是，不知会刮起哪阵风？
很快，饭菜就做好了，锅巴饭，锅巴粥，蚕豆粒，红薯蔓，再来一小盘腌咸菜，一小碟花生米，简简单单，又家常温馨，破天荒的，柳楠还打开了一罐凉茶，这是坐席给的礼包里装的，她通常都是攒在一起去小卖店换点日用品，一罐凉茶倒到两个玻璃杯里，她和石光一人一杯。
招呼了石光吃饭，石光喝了一口凉茶，还打趣柳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舍得喝这凉茶了。话落，谁也不说话了，一顿饭吃的无比安静，吃完饭，谁也没动。
也不知静默了多久，石光先开了口，楠楠，我。
柳楠忙站起身，伸手收拾桌上碗筷，我先收拾。石光咽了口唾沫，似乎连带着将嘴边的话也一并咽了下去，探着舌头舔了舔嘴唇，好像是要将刚刚临到嘴边的话的痕迹一并抹去，遂也伸手一起收拾。
没太多油水的锅碗也好刷，没几分钟就收拾好了，石光端起凳子放到了石榴树下，他招呼柳楠，楠楠，来，咱们坐会儿。
柳楠微垂了下眼皮，抬脚过了去，她心里也有个想法在跳动。
今晚的月亮真大啊，月光真亮，比城里路灯都亮，照的还远，不偏不倚的全部照到呢。石光先开的口。
嗯，柳楠轻声答着。
楠楠，外头有个人有个好项目，想带我一起干，我，我想跟着去试试。石光斟酌着开口。
柳楠没接话，开口说，小贝村子里有户人家，前面已经生了两个女娃，最近又生了个女娃，说是想送人。
月光异常的静，又异常的亮。
石光抬头看着柳楠，柳楠也抬头看着石光。
石光接着说，只是，只是可能有点远，然后说是主要打电话进行销售推荐，工地上干活挣得太少了，换个方式看看。
柳楠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一鼓作气竹筒倒豆，接着说，我想去小贝家住上一段时间，再给娃娃抱回来。
最后的几个字就像竹筒里最后剩余的几个豆子，追着跟着捎带着掉出来，没声没响，轻轻飘飘。
静。
真静。
两个人在这异常的静里，才慢慢拉回了几分理智。
柳楠问，是不是去云南？
石光问，就说是咱的？
两个人分别在对方的眼睛里，探寻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瞬间，两个人的肩膀都耷拉下来。
他有他的瞒天过海，瞒的是电话这端的天，渡的是金钱的海。
她亦有她的瞒天过海，瞒的是风言风语的天，渡的是人情的海。
只是，这招，两个人都使的如此苦涩。
也不知又静默了多久。
起风了，那白天开放的石榴花，竟都收起了花瓣，回到了小棒槌的模样，风拂过，滴里嘟噜的，小棒槌和叶子击打，啪啪的响动，不成乐曲，却又不显突兀。
月色温柔，两个人就各自坐着，月亮走动了，两个人影子交叠到了一处，两个人心有默契的抬头看着对方。
柳楠先开了口，光哥，我不求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平平淡淡的现在也很好，咱别去那地方了，骗人的都不是正经营生啊。
石光伸手捂住脑袋，几句话也从嗓子里挤出来，楠楠，对不起，我这居家日子少，没能怀上孩子的压力都让你一个人承担了。
柳楠站起身，抱住石光，光哥，天海如何，咱自己过，自己渡，咱不管旁人，咱自己称心就行。
石光也紧紧搂住柳楠，楠楠，对，瞒天过海只是花花样式，天如何，海怎样，咱说了算，咱自己定！
月光像层纱，从天上泻下，远远的海边，天海一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