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十五国风中的《周南》《召南》,是王畿之内的诗篇。《周南》之诗的地域,北起黄河,南至汝水、江汉,凡十一篇,婚恋题材居多。今取《桃夭》《关雎》《卷耳》三篇,以观之。
如果把这三首诗连缀起来,恰好构成女子从出嫁到婚礼、再到婚后生活的婚恋史,整个过程又恰好被诗中草木窥见。李白说:“东风动百物,草木尽欲言。”这里,借用一下:《诗经》歌其事,草木尽欲言。
《桃夭》,预祝出嫁女子家庭生活美满之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春光明媚,桃花盛开。这一树的桃花风调绰约,这满枝的繁花光色耀目!它们仿佛嚷嚷着:“快来看呀,谁家的女子出嫁咯,她一定是个会持家的好媳妇!”嗬,好不热闹、好不喜气!那时那刻,桃花也恍惚了,自己和那女子,分不清谁是谁。人面与桃花,霎时合一,芳华绝代。后来呀,这桃树走进陶潜的笔下,夹岸成林,落英缤纷,守护着永恒的桃源梦。传说,桃源中人正是《桃夭》女子的后人。
《关雎》是结婚典礼上的乐歌。这乐歌啊,由新郎来唱。他满含深情地想起人生初见时。“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河水清清泛起涟漪,水中荇菜摇曳多姿。此时无风也无浪啊,原来是一双柔荑之手在采摘荇菜呢!再往岸边看,好一个窈窕淑女!后世有一个书生叫施山的,他说:“盖‘窈窕’虑其佻也,而以‘淑’字镇之,‘淑’字虑其腐也,而以‘窈窕’扬之。”这话倒替这位新郎把初见心上人时的感觉说清楚了。还有荇菜呢,“荇菜起兴,取其柔洁。”荇菜之于淑女,相得益彰啊。或曰:淑女正是为采撷祭祀用品——荇菜,而来到河边的。不期而遇君子,盖天作之合也。
《卷耳》,男女互表思念的篇章。女:“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采那繁盛的卷耳,半天不满一小筐。我啊想念心上人,菜筐弃在大路旁。男:“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攀那高高土石山,马儿足疲神颓丧。且先斟满金壶酒,慰我离思与忧伤。据说,这首诗是对舞台演出的男女对唱的记录。孔子说:“《卷耳》不知人。”即两人不是面对面地互诉衷肠,互相看不到、听不到。可是,卷耳听到了女子的感叹,马儿也瞧见了男子的心伤。万物有情,在《诗》中是多么鲜明!卷耳,叶青白色,开白花,细茎蔓生,可煮食,滑而少味。它与思念有何关联?有人说卷耳就是苍耳,取其“粘人”之意。此说牵强。想来,是创作者信手取物起兴,并无深意,反而收到了无理而妙的效果。
人生草木间,草木皆为人所用。“采”是《诗》中高频词,采采,茂盛状;采,采集之意。先民在采集劳动中,与草木似乎建立了种种神秘联系。借所采之物比兴,在《诗》中俯拾皆是:《采蘩》《采葛》《采苓》《采薇》……随着风雅颂的传播,那些通过自由联想而拿来起兴的草木,也就逐渐成为了固定意象,成为了民族风习和文化心理的一部分。
有时会想,草木何其有幸,生在《诗经》时代!春秋何其纷扰,幸好还有《诗经》!孔子于《周南》《召南》见周道之盛,众人纷纷附和:嗯,是文王之风。《诗》于是便成了经。今天,我们读《诗经》,大可不必因袭旧说。去蔽,去魅,还《诗经》淳朴本色,不是挺好吗?诚如斯,则诗中草木顿时生动起来,藉由比兴,藉由联想,我们得以重拾人与草木的美丽相遇。
补记:
本打算选六首诗来讲一个连贯的故事,写的时候嫌累,删了三首。这六首诗及其主要意思是:
《葛覃》:出嫁前的妇德教育。
《桃夭》:出嫁。
《关雎》:婚礼。
《芣苢》:祈子仪式。
《汉广》:告诫出征的周家子弟不要迷恋南方游女。
《卷耳》:夫妻互诉思念。
——四月二十三日读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