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接待了一个报案的男人。男人四十出头的年纪,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利落,显然对自己的相貌非常自信和在意。
“我叫郁美音,我是一名心理治疗师,在我的治疗过程中,发现了一宗疑案,我觉得我有必要将这个案件报告给当局。”郁美音边说,边拿出一卷卷宗递给老周。
老周扫视了一下卷宗,是心理治疗师的治疗卷宗,记录的是病人的心理记录。
“据我所知,心理治疗师的职业操守,应该为病人的病情保密的。为什么你会将这些交给警方?”老周狐疑地看着郁美音。
郁美音露出了微笑,一种电影演员一样的微笑。
“有些罪恶就是应该暴露于阳光之中。”
老周翻开卷宗阅读了起来,慢慢被吸引进去,忍不住拿出一支烟点上。旁边的郁美音皱了皱眉,厌嫌地看了一眼老周。老周也像是觉察了什么,看了一眼郁美音说:“介意吗?”郁美音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卷宗分别记录着几个病人向心理医生的告白。
第一个病人 安然
女 32岁
医生,你好。在你的躺椅上我很舒服。到你这里来看病,也是想讲讲我的婚姻,最近我总觉得我们的婚姻快到了尽头了。
呃,你问我为什么?其实我深爱我的老公,我们的婚姻也像大多数人的婚姻一样平淡而幸福,有两个乖巧的孩子,有稳定的收入。但是生活总好像是缺了什么?
我和我老公算是青梅竹马吧,我们在一个叫齐市的小地方长大。他是我的邻居,我们从小到大在一个学校长大。后来我考上大学学金融,而他却落榜了。
读大学的时候,他来看我了。他跟我说,他来到了这个城市打工,会时常来看我。这以后,他就经常来找我,每次还给我带来巧克力。
我知道,他是想和我发展关系。但是,每次他都不说。而是谈他的诗和远方,他每天都在码字,各种散文故事也写了二十多万字。他总说,当他写到五十万字的时候,他会成为一个万众瞩目的大作家。那个时候他的两眼是发光的,我喜欢这样的他。但是他每次都嚅嚅诺诺地不说我们俩的事,甚至一点亲热的表示都没有。我为此烦恼,也经常耍性子,甩开他一人离开。每次,离开他的时候,我都会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直到我快毕业前的那个冬天,妈妈让我春节回去我们那个小地方相亲。而我不能跟我妈妈说,这里还有个他。
在临近圣诞的一个冬夜,他来找我。我们漫步在城市郊外的一个小森林。这天,他很兴奋。但是,他依然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诗和远方,却还是不说我们俩的事情。我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走出小森林,我找了个路边的断树坐了下来,眼泪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他走过来,坐在我的对面,手足无措。他诺诺地,却说不出话,显得非常笨拙,伸出手来胡乱扒拉着我的脸。我心中更是生气。也许,今天我就该断了这段情缘。
我哭得差不多的时候,抬起头来,看他仍然愣愣地看着。我的火腾地就起来了,我站起身来,准备回家,再也不想理这个木头。
这个时候,他扑过来,热烈地吻我。是那种法式热吻,汁液交融。我呼吸不过来,抽出身来,我想大喊。他又用他的舌掩住了我的嘴,还在我身上不断的摩挲。我浑身就像过电一样,刚才还想据力反抗,慢慢变得任由他摆弄。他轻轻地解开了我的衣衫……
那夜月亮皎洁,他就像一只来自远古的洪荒巨兽,吞噬和融化了我。
事后,他送我回了学校。再后来,我们自然地确定了关系。而他得到了一份专栏作家的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我和他也算幸福。
只是,婚后生活中。他仿佛又掩藏了他身体里的巨兽。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那激情一夜。
最近,他更是忧心忡忡的,好像是心中有事。而我们的婚姻也再无激情,我为此深深地忧虑。
第二个病人 包坠腾
男 42岁
医生,你好。我倒你这里就是想放松放松的。你知道吗,听说教堂里有那种可以做告解的地方,可以说出自己犯的罪,并得到主的原谅。可惜我不是信徒,所以只有到你这里来了。听说你们心理医生是会为病人保密的是吧。
我吧,就是拿钱帮人办事的那种人。
大概十年前吧,开发商要开发城郊的一处森林用地。那里没有什么住户,只有一个原住民的孤老头。叫什么来着,对,柳长街。你知道,就是那种儿女都很少来看望的孤老头。
但是,开发商和老头谈了几次都谈不拢。老头非要城中心的安置房来置换,说是要留给他的儿女。
你说,多可笑。儿女一年看他一次,他还惦念不忘。这人啊,怎么能和政府作对?住不起房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对不对?于是开发商给了我钱,该我出手的时候了。
那夜月光很亮。我在小树林附近蹲点了好几天了。
这孤老头爱喝个酒,边喝边摇摇晃晃地走在树林旁的小路上。
我上去就是几刀,直到他没有了声息。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杀人。但是,我这样的人就是有这样的兴奋劲,死了后,我还上去补了无数刀,越捅越兴奋。我不能留下活口。
完事后我拿了他的钱包,伪装成劫杀的样子。
打开钱包,不过几元钱,一个穷鬼。于是我将刀和钱包丢在了路边。然后躲在路边观察。你猜怎么着?一个少年捡走了那个钱包,活该他倒霉。
后来,少年被抓。这个案子被办成了铁案。再后来,少年在监狱里上吊自杀了。
你知道吗?这少年本来就是个孤儿,行为记录很差的那种。数十个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就是个干坏事的坯子。
哈哈哈,你说这世界多么奇怪。总有人那么幸运,就有人来替罪。
医生,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也不是天生坏人,我只是拿钱办事。说出来,我心里舒服多了。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叫完美犯罪。但是,医生,你知道吗?完美犯罪能被分享才是让人最满足的。
第三个病人 文君
男 32岁
你好,医生。有一件事埋在我心里好多年。最近他又冒出来了。我神不守舍,不知该怎么办?
呃,好的,医生,我慢慢说。我要好好理理思路。
我叫文君,姓文名君。这个名字很女性,所以我的性格也是比较弱的那种,虽然我外表看起来很强大,身高足有178,但是依然是很弱。在生活中,我谁都不敢惹,只有寄情于文字。在文字中,我找回自信。在现实中我很安静,在文字中我却很有攻击力。现实中我语言无力,文字却让我敢于表达。
我的太太是我的青梅竹马。她一直出类拔萃,知性,美丽。就像民国美女林徽因,同学们都叫她四月,言指她是人间四月天。在她的面前我是自卑的,加上我的性格,我更是不敢直视她。
后来,她如愿考上了大城市的大学。为了追随她,我也到了那个城市打工,每天在糕点铺做巧克力。我经常去看她,但是我不敢说出我爱她。我每天都码字,希望能在文学天地中找到出口,才能配得上她。
她是那么美丽而知性,但又是那么难以琢磨。我在她面前,只有不断地谈论诗和远方,让她觉得我是一个文化人,我要配得上她。但是,有时候,她却扔下我独自离去。我完全不知道,她究竟对我是怎么想的?我好像感觉到她是爱我的,但又若即若离的。
在她大四的那年冬季,我收到一份邀请信,某著名杂志邀请我做专栏作家。我当时实在太高兴了,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我终于配得上她了。于是我又约了她。
那夜,月光如水。我邀她在小树林散步。我当时非常兴奋,平时拙于言表的我,滔滔不绝,说着各种文学上的事,以及憧憬着各种美梦。
走出小树林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地坐在路边的断树上。我走到她对面坐下,看见她突然泪如雨下,我完全懵了,然后就用手去扒拉她的脸。她甩开我的手,埋头哭起来。我手足无措,只有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时候,路边一个老头路过,摇摇晃晃的。我很窘,怕人看见我们,幸亏我们这里还有一棵树掩映着,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这个时候,突然有个人拦住了老头的去路,上去就捅刀子。我看傻了…….,月夜下,我看见了一次罪案正在进行。
四月这时候抬起头来看我,然后就准备起身回头。我知道,她一回头,就会看见这场罪案。她一定会惊叫。而我,能保护她吗?不!不能让她回头!
我上去按住她就亲吻她,用舌尖堵住她的嘴。她挣脱我想叫,我赶紧又亲吻她,并开始对她动手动脚。
那夜很奇怪,我如同野兽一样侵占了她。当我涌动的时候,配合着凶手的补刀,一下又一下,非常用力。月光照在凶手的脸上,那张脸我永远也忘不了。狰狞残忍……
事后,我拉着她送她回到学校,她潮红着脸最后还给了我一个吻别。
送了四月后,我赶紧往树林跑,我想知道那个老头死没有,或许我该去救他。但我也知道,那么多刀,老头一定活不了了。
到了树林,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听人们说,发生命案了,凶手就在案发现场不远被当场抓获。我吁了一口气。反正凶手也落网了,我也不能做得更多了。
后来我成了专栏作家,娶了四月。但是婚后每次当我们激爱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张狰狞残忍的脸。四月问过我几次,我想我不能告诉她那一夜的事。
生活也还算正常,直到那一天。我以前在蛋糕店打工,所以我每到一个街区就爱逛当地的蛋糕店。就在您这里附近的一个街区,蛋糕店里,我又看见了那张脸。
我的噩梦又回来了。我赶紧去翻阅十年前的新闻,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少年秦砖,刺杀了老汉柳长街。在少年身上搜到了老头的钱包和杀死老头的凶器。少年不断地说是冤枉的,但还是被办成了铁案。少年在监狱里上吊自杀了。
医生,我该怎么办?我是一个好人,我该去揭发这个案子吗?铁案啊!还有,四月要是知道了那晚的事,我们的婚姻怎么办?
后来
当文君把一切告诉老周的时候,如释重负。老周说:“你的供词非常重要,我们要重启十年前的那个案子,幸亏那把刀还在证物房,我想现在的技术,能够验到上面包坠腾的DNA。”
文君抬起头来问:“这件事能不告诉我的太太吗?”老周看了看这个可怜的男人,不知该怎么回答。
出了问询室,老周对办公室那个叫郁美音的男人说:“你知道吗?这件案子揭发出来,对你并没有一点好处。”
男人惊讶地看着老周,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杜警官,你好,你叫杜冰。你就是当年那个案子的主办警察,就是你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的。”
“什么?我叫杜冰?!”男人一下站了起来,旋即又颓然地坐下了。
最后的最后
市立精神病院,杜冰慢慢地在恢复当中,突然来了一个年轻的访客。
访客二十多岁的年纪,相貌五官非常精致,声音优雅如声优。
“你好,我叫郁美音,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很多年前,市郊有一个教会办的福利院。我是在那里长大的孤儿。我叫郁美音,人如其名,我声音好听,样子乖巧如女生。同学们都叫我郁公主。
但是,孤儿们都是有缺陷的孩子们,他们喜欢欺负我这样的男童。只有一个人愿意保护我,他的名字叫秦砖。每当我被欺负时,他总站出来帮我打架,他自称自己是剑客,就是要保护我这样的公主。
我们就像一根藤上生出来的葫芦,就像是打断了还连着丝的藕,天天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我被领养了,一个澳洲来的富翁领养了我,意味着我将永远离开秦砖。
秦砖说这是好事,说要出去搞点钱,为我买礼物庆祝。那一夜,他再也没有回来。他被当成凶手抓进了监狱。后来,他在监狱里自杀了。临死的时候,还血书自己无罪,留言给自己心爱的公主,让他为自己伸冤。
我,就是那个郁公主。
他被抓的时候,人人都说他是个有暴力倾向的孩子。连茉莉修女、罕斯修女都认定他有罪。然而,只有我才知道,他一定是冤枉的,他从不主动攻击人。他所有的暴力都是为了我。
人性为什么这么坏?以后的很多年里,我专修心理学,想了解人性的坏,我成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和催眠师。
后来我得知,主办十年前案子的警察辞职创办了心理咨询所。对,就是你。我去过你的诊所一次,我反催眠了你,将我的人生、我的愤怒,我的恨,通通移植到你的意识里。我要让你完成你十年前没有完成的事,追查到十年前真正的凶手!”
“你是郁美音!那么我是谁?!”杜冰嚯地站了起来,大声地咆哮。
几个医护人员冲了进来,把杜冰按倒绑上。杜冰还兀自挣扎,嘴里不断嘟囔:“魔鬼!魔鬼!!”
主治医生皱了皱眉,“眼看都恢复了,怎么又反复了?”
冬夜,郁美音独自走在街头。踱步经过一个教堂,临近圣诞,教堂里传来圣歌。郁美音听着圣歌驻足,然后虔诚地跪了下来,眼泪哗哗地流下,饮泣着。他好想走进教堂大门,去忏悔,去洗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