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深秋的风很冷，可以吹透厚实的外套。

     林凉下班后磨蹭到九点，才踩着高跟鞋往住处走。一出楼门，风涌进怀里，冷得哆嗦，她扯了扯衣服领子，裹紧自己，才开始朝前走。

     合租房里的其他人，出差的出差，回家的回家，三室一厅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住。林凉打开门，将客厅的灯开着进了卧室。

     她蹬掉高跟鞋，脚掌着地后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拿着烧水壶，穿过客厅到厨房接水。客厅的主灯明晃晃的，似乎能够驱散一些秋寒。

     林凉烧上热水，称了称体重，又搭配好隔天要穿的衣服，才换了睡衣半躺在床上看电影。她盯着屏幕，有些走神。时间过得有些慢，电影像拉长了镜头，一帧一帧地播放着画面。她把全屏取消点开评论看，没看几条就不由一笑，笑着笑着她顿住，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电影提不起劲头，她摸过手机开始跟一个朋友在线上聊天。时常是看一眼电脑确认下电影的情节，再收回目光继续跟朋友聊天。朋友也似乎心不在焉，两个人聊得云山雾罩。林凉断断续续地看了一部电影，朋友那边说自己要准备收拾东西。她识趣地说了晚安。

     林凉关上电脑，简单收拾之后躺在床上准备休息。突然，窗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声音很大，伤心欲绝，哭声像要从嗓子中撕裂出来，凄厉尖锐。房间里的窗帘一直拉着，她有些好奇，但不敢打开看。

     林凉的房间临街，噪音比较多，时常有晚归醉酒的人撒泼或汽车突然刹车的声响。她睡眠质量不好，常常睡得很轻，一有声响她就会醒。楼下有路灯，对面是一块空旷的、暂未开发的住宅用地。远处一家酒店，一到傍晚便亮起五颜六色的彩灯，广告牌上的字来回闪动，惹人心烦意乱。对于有些嘈杂的环境她考虑过换房子。但她很喜欢这个小区，尤其是小区里面的中心花园。一到夏天有月季有绿植还有三两只躲在冬青丛里的小野猫。她常带着猫粮和火腿肠到小花园喂猫，喂完之后就坐在墨绿色的木质休闲椅上休息。日子过得很悠长，能嗅到青草的香气。

     林凉是个自由职业者，工作时间弹性很大。她赶稿的时候可能会彻夜不睡，清闲的时候又有可能闲散了骨头。

     窗外的哭声停了。林凉睡不着，找了本梁文道的书来读。她从取出书签的那一页开始读。梁文道的书字句很流畅，文章里有成年人的阅历以及知识分子思考后的痕迹。林凉觉得这书不算好看但也不难读，就翻了二十六页，又重新插上书签把书放在床头的桌子上。

     她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提着壶到洗手间，准备用剩下的热水洗漱。

     林凉不喜欢冬天，或者说她不喜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冷。北京刚到十一月而已，她就开始手脚冰凉，怎么也捂不热。

     她洗漱妥当，钻进被窝躺好。

     灯光依然很亮，闭上眼睛能够感受到光源，林凉却没有关灯的打算。

     因为她怕黑，怕冷，怕孤独，怕失眠，怕第二天起不来，怕晚睡掉头发。

     但她跟谁都没说，只是这样怕着。

     狗吠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朵，听觉灵敏到产生错觉，林凉似乎认为自己一旦耳朵贴在枕头上就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真怪。她反复试了好几次，可是就是能听到，真怪！

     她觉得再这么下去肯定会折腾到早上也睡不着。就稍微平复些情绪，重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去睡觉。但林凉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脑海里开始自动地酝酿将要写的故事的情节，人物、事件、框架一点点自发地涌进脑中。她有些无奈地气恼，但决定不再白费力气地阻止自己了，顺从着思路，慢慢地捋出一个故事。

      她突然起身，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张白纸，拿起笔开始写脑海中的构思。一笔一划落在纸上她才放心。框架勾好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

      林凉无奈地低头叹了一口气，索性又拿起手机给朋友发起信息。她知道朋友肯定睡了，但就是想把突然想到的构思分享给她。逐字逐句地打出来，发送过去，时间又过了一刻钟。

      林凉猜明天早晨，哦不，应该是今天早晨，朋友醒来翻看消息的时候一定会惊讶，自己竟然这么晚还不睡。

      夜真长，天也总这样黑。

      林凉发完短信还是没有睡意，便在网上闲逛。她看到骆驼的头像还亮着，便点开发了个笑脸。

      骆驼是林凉的师兄，真名叫罗拓，不过大学时候同学都叫他骆驼，林凉在社团认识他的时候跟着其他人叫，也就叫习惯了。骆驼人很高，很瘦，不过面目普通，文质彬彬的，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

     骆驼回了个笑脸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你呢？为什么呢？”

     “加班。客户明天九点要新创意。”

     “完成多少了？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啊。”林凉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快完成了。正好休息一下。”骆驼敲完字，靠在椅子后背上，伸了个懒腰。

     他看了看时间，又开口说：“林凉，你还不去休息吗？明天不上班？”

      “一点都不困。我也很想睡，但一躺下就胡思乱想，很烦啊！”

     骆驼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说：“下次早点睡，把生物钟调整过来就好了。你啊，上学时候就是个夜猫子，现在一点都没变。”

     林凉想反驳，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好哼哼哈哈地打道：“大师兄，教训得是。”

     她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骆驼的时候，就说过这句话。这个人就爱教训人，哼，你自己也没怎么变啊！

      林凉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啊？”

      骆驼想了一会儿，他比林凉认识自己要早知道她，迎新生的那天自己就见过她。但这不算他俩第一次见面吧。

      他回复说：“不记得了。”

      林凉盯着屏幕愣了一会儿，原本兴奋的情绪突然像落潮一样，退得无影无踪。她抱着电脑躺回床上，调整成最舒服的姿势。

      她说：“大师兄，你明天开始多买点核桃吃。以形补形，应该有用的。不然你过不了几年就会得痴呆症的，我真担心你啊！”

      骆驼哭笑不得，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又看了看时间，对林凉说：“真的不早了，快去休息吧。这么晚睡对身体不好。”

      林凉觉得这种催促很别扭，但她没说。只是从善如流地说：“好，你也早点休息。”

      她下了线，整个人钻进被窝。闷了好一会儿，突然掀开被子，拿起手机打开备忘录第四百三十一条，写：笨蛋，大笨蛋！然后关了手机，又接着睡觉。

      骆驼看着林凉灰掉的头像，把一整根烟抽完，才关了对话框。

      他想起林凉让自己买核桃的事，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打开策划的PPT，继续剩下的大半内容。

      凌晨三点，这个城市还有许多房间亮着灯。

      路上车一驶过，狗吠的声音就一阵接一阵地袭来。谁说秋风恼人，林凉觉得睡不着才最恼人。